民生样本 年度记录丨从“空巢”到“蜂巢”,大山深处的互助“养老经”

央广网北京12月26日消息 据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中国之声《新闻纵横》报道,中国之声大型记录报道《民生样本 年度记录》,精心选择10个地点,10个领域,从不同角度呈现生活的日新月异。本期推出《从“空巢”到“蜂巢”,大山深处的互助“养老经”》。

湖北恩施白果乡,一大早,胡光英就和白果乡互助式养老模式发起人张必斗出发了,他们要去看82岁的老人郭定梅。车子驶过一个个急转弯,胡光英紧紧抓着手里的黑色塑料袋。

胡光英今年61岁,是油竹坪村老年之家的“家长”。一见面,郭定梅满脸笑容地把他们迎进烤火房。

胡光英:我给你把丝帕买了。

郭定梅:啊?

胡光英:丝帕!你不讲喜欢吗?你不是讲买不到吗?我给你买两条,喜不喜欢?

郭定梅:喜欢!这些贵不贵啊?

胡光英:你管它贵不贵?你喜欢我就给你办到了!买两条换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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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新丝帕的郭定梅(左一)和胡光英(右一)合照

丝帕,是土家族女子的常见头饰,也是她们的终生陪伴之物。年轻时,戴着它嫁给心上人;年纪大了,这条丝帕又承载起对过往的思念。

郭定梅:我们结婚的时候是在别处去借旧帕子包的(头发)。

胡光英:一个人在屋里,觉得没人陪她。大叔过世了,她有点孤独。

郭定梅:两个人同道一路走,反正是一个先走一个后走,他走了三四年了,晚上在屋里没有人讲话。

居家养老是绝大多数中国农村老人的选择。白果乡3万左右的人口中,有6800多位60岁以上老年人,这里山高路远、地广人稀,老人们的生活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得益于张必斗自创的乡村互助式养老实践,几年前,低龄老人胡光英和高龄老人郭定梅结了对子。

退休后,张必斗回到了家乡恩施白果乡两河口村。他从2010年开始探索乡村互助式养老,当时,乡里两位独居老人突然离世,对他震动很大。动员有帮扶能力的村民结对帮扶有困难的留守老人,和村干部们尝试农村集中供养,这些办法都因需求不匹配,未能成功。

通过走访调研,张必斗发现,在乡村地区,不能简单以“是否有帮扶能力”来强行结对,而是要通过生活及情感需求重新分类,发掘村里有发挥余热想法的低龄老人,让他们与高龄老人们有机联系,通过互补,双向满足,实现以“老”养“老”。2012年,两河口村老年协会挂牌成立。

张必斗说:“我为什么成立老年协会呢?第一是看到大多数的子女,他们都外出务工了,家里就剩下老年人,空巢老人孤独得很。有组织的话,把老年人牵动起来,有帮扶,又有活动玩,就充实些。第二是那些退休的行政干部,在家里又没事,他有生活保障能力。这样,我就谋划成立一个老年协会,通过结对帮扶,生产上帮扶、生活上帮扶、情感上交流,逐步在周边又发展了五个老年协会。”

找到愿意结对的对象,每年再缴纳一两百元会费,维持协会正常运转,老人们就可以有同伴聊天、有地方活动。以胡光英和郭定梅举例,郭定梅的两个女儿在外务工、生活;而胡光英母亲的离世又给她种下了“帮助老人”的种子。

胡光英说:“我母亲那个时候生病,回家去看我母亲的时候,我走得很远了,她还在流泪。我的哥哥弟弟都在外面打工,我觉得我母亲在家里好像很孤独。我最后就决定参加老年协会,我把每一个老年人都当我的父母亲看待。”

2013年,两河口村老年协会正式注册升级为“两河口老年服务中心”,负责帮助周边村庄组建老年协会,并进行日常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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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服务中心—老年协会—老年之家”的蜂巢状三级互助养老网络(图源: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

然而,对白果乡来说,以行政村为单位建“老年协会”远不足以覆盖所有人口,张必斗和老年服务中心的成员们商议,再以小组或地理小区域为单位成立老年之家,这样就形成了“老年服务中心—老年协会—老年之家”的蜂巢状三级互助养老网络。

张必斗说:“覆盖面要扩大,各地方的老年人要能够在当地享受服务,我们就发起成立老年之家。比如你家院子大,或者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就找一个‘家长’,那一片范围的老年人就聚集在这个老年之家活动。相关的制度、规则,都是老年服务中心统一定的,‘老年之家’的成员也要服从制度,也要去结对。”

通过积分、评比、聚餐等机制,老年服务中心不断强化认同感,有余力的低龄会员愿意和多位高龄老人结对子,又进一步解决了人力问题。

胡光英说:“村里那些领导,都说我可以写申请加入党组织,我说我真的可以吗?原先我不敢申请,我怕我不够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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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必斗(右一)、胡光英来探望老人牟丙刚(左一)

住在油竹坪村最偏远的牟丙刚老人今年84岁,他也是胡光英的帮扶对象。

张必斗:你衣服啥时候买的?

牟丙刚:光英买的,比我姑娘可能还好些,洗都是光英给我洗,一年要来几次。

张必斗:光英帮你多少年了?

牟丙刚:怕是有六七年了。

胡光英:不哭了不哭了,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牟丙刚:好。

胡光英:我过几天再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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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分别,牟丙刚老人十分失落

张必斗和以胡光英为代表的“家长”们知道,养老绝非消除孤独感这么简单,将老年人联系起来、提供活动场所、定期回访之外,还要提振他们的“精气神”,用新潮流、新风尚托着老年人跟上时代。

张必斗介绍:“我们还成立了养蜂协会,也是在老年协会下头,搞银发经济,他们卖蜂糖、蜂蜜。老年人都有自己的朋友圈,他就活得充实。”

学习新知识让大家“老有所学”、一对一帮扶保障“老有所依”、丰富娱乐活动促成“老有所乐”、与社会接轨让大家“老有所为”,互助式养老模式的创新脚步从未停止。张必斗“一学二帮三娱乐四结合五创新”的系统理念持续在1个老年服务中心、11个老年协会、50个老年之家、342对老人“互助对子”中具体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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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协会成员进行文艺汇演

张必斗说:“一学,就是老年之家、老年协会,每个月开次会,学习党的方针政策,学习些农业技术。二帮,就是会员也一对一帮扶。三娱乐,就是每年引导他们去外面旅游,看看祖国的河山,再就是自编自演一些节目。四结合,是结合卫生院给我们老年人免费体检,跟周边的老年协会相互交流经验。五创新,就是把老年之家跟老年人服务搞得更丰富一点,覆盖面更大一点。”

老人们的生活质量不断提高,互助式养老实践中涌现出一个又一个感人故事,也吸引着很多外界的目光与观察。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夏柱智和团队持续几年跟踪白果乡的互助养老,在他看来,这一根植于农村的养老模式,对解决中国乡村养老问题有现实的参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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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起来的老年之家活动场所

夏柱智说:“我们现在的乡村建设、乡村振兴,未来肯定要从硬件走向软件,从物质生产走向精神生产。互助养老最根本的就是解决农村老人的社会参与问题。有组织地定期把这些老人召集在一起,哪怕是来看一下别的老人怎么跳舞,看一下别人的日常生活,他也觉得他的生活是有节奏的。其实你把老年人组织起来了,你就把全村的群众都组织起来了。你把全村的群众组织起来,那么环境能搞得好,生产能搞得好,文化生活也能搞得好。”

告别郭定梅和牟丙刚两位老人,天色已晚,返程途中,路过一处空房子,张必斗说,之前有位老人居住在这里,前不久刚刚离开,车里沉闷了一会儿又重新继续话题,好在,以后这里不太会有空巢老人了。

张必斗说:“我们也在构思,把现有的老年协会巩固好,再就是要创新典型,还有就是‘接力棒’的问题。我77岁了,我们也在尽量找接力的人,换一下届,年轻的要推出来。”

【记者观察】

大山深处,没有信号、没有路标、也没有能作为导航终点的地标建筑;能够给我们指引方向的只有坐在车上的张必斗。去胡光英家应该在哪个岔口拐进去?牟丙刚家到郭定梅家怎么抄近路?路上经过的房子是谁的?多大年龄了?77岁的张必斗记得一清二楚。山上的柏油马路大部分都是在2018年前后修的,在这之前,张必斗早已经走遍了白果乡,才有了这场根植于乡村实际的自发互助式养老探索。(总台记者周益帆 张毅伟 彭照 摄影张毅伟 彭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