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霞姐。
战争虽然远去,但它造成的离别还有遗憾,总是在一个个家庭中延续,影响几代人。
前几天后台又收到一条寻亲信息,香港居民杨正红想要通过广大网友,帮忙寻找爷爷杨志民。
杨志民并非一般的普通战士,他是抗战爆发后,第一批赶赴延安参加抗战的菲律宾华侨,是“开路五先锋”之一。
但杨志民到前线一年多后,就和家里失去了联系,结婚14天分别的妻子陷入苦等,10年、20年,40年……
直到第45年,才终于等来一个真相。
我爸爸今年已经80岁了,他患了四种癌症,身体很不好,但他一直有个心愿未了,就是寻找我的爷爷杨志民。
我看爸爸实在太辛苦了,就说我来替你找吧。我这个决定,爸爸最支持了。
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就频繁的香港、大陆两边跑,每天有任何一点进展我都会告诉爸爸,每一个帮助过我的人,我也会讲给爸爸听,爸爸很开心还有这么多热心人。
我决定找爷爷,一是因为爸爸,另外也是因为奶奶。
我奶奶和爷爷结婚才14天,爷爷就悄然离家去抗日了,此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奶奶守寡一辈子。所以我从小就觉得奶奶太可怜了,想尽一切办法孝敬奶奶。
那我爷爷杨志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其实我也是在正式寻找的过程中,才慢慢了解他的。
我爷爷杨志民祖籍晋江县南门外(今属泉州鲤城区江南街道)亭店村,1915年出生于菲律宾宿务市,从小生活富足。
爷爷学生时代就阅读了大量进步书籍,认定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心里向往革命胜地延安。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发生后,中国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国共两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将北方的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简称新四军)。
海外华侨华人获悉八路军和新四军坚决抗日,英勇善战,十分欣慰,在人力、物力和政治上等各方面给予大力支持和援助,还组团成批回国参加八路军和新四军。
我的爷爷当时22岁,也一心要回国参加抗日。家里当然不同意,临时给他安排了一门婚事,让他回老家亭店村成婚,想要以此留住他。
所以,在1937年的11月,爷爷与奶奶在老家完婚了。
我奶奶黄速治也是知书达理的富家女,她的父亲在南阳开大型超市,她是长女被留在老家照看祖业。
爷爷奶奶本来是门当户对的一对新婚恋人,无奈爷爷抗日心切,毅然在新婚第14天离家,奔赴革命圣地延安。
华侨爷爷杨志民
当时和爷爷杨志民一起到达延安的还有四位泉籍旅菲华侨,他们是张极生(后牺牲)、蔡振声、杨再成、孙权裕,这五位被誉为旅菲华侨青年“开路先锋”。
在爷爷他们的带领下,其他泉州籍的华侨青年也纷纷回国投奔延安,并相继进入“陕北公学”进行培训学习。
1938年3月,爷爷陕北公学加入中国共产党,一个月后被抽调到“陕北公学”第22队第一区队并担任党小组长。
同年8月,爷爷被分配到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正式走上抗日第一线。这一时期,爷爷还给家里写过信,并寄回一张穿军装的照片。
但之后,爷爷再也没有消息,奶奶开始了漫长的等待,5年,10年……
奶奶结婚时才16岁,抗战胜利后,爷爷还是没有消息,接着全国解放了,爷爷也没有消息,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老家苦等。
那时奶奶有个朋友家是开金行的,也是泉州的名门,他们家孩子比较多,看我奶奶一个人很可怜,就说把孩子过继一个给我奶奶。
当时有两个孩子给我奶奶选,一个白白胖胖,一个黑瘦黑瘦,我奶奶想着黑瘦的好养活,选了黑瘦的男孩,取名杨棋龙,就是我的爸爸。
因为爷爷家既是地主,又是华侨的,成分很高,老家的奶奶后来被斗得厉害,忙着照顾年幼的养子,也顾不上寻找失踪的爷爷了。
奶奶带着刚收养的孩子
我爸爸读书毕业后做了老师,他也是“黑”怕了,帮我们姐弟三个改了名字,姐姐叫明红、秋红,而我直接叫正红。
一直等到海外关系逐渐松动,只要海外有信件过来,是让子女去接受家产,就可以办理出国手续。
1976年,我爸爸就办理了去菲律宾接受祖产的手续。当时他们都要到香港去转机,香港也很需要人才,就会和他们商议,看愿不愿意留在香港。
我爸爸选择留在了香港,然后我们一家也慢慢都去了香港。开始奶奶一个人留在老家泉州,她在等爷爷的消息。
一直等到1981年10月,奶奶终于等到爷爷的消息了。
时任南京军区步兵学校副政委、江苏省建设兵团第三师正师职副政委施纯亮,经辗转多方打听,找到了我们亭店村的祖宅,找到了他们的“嫂夫人”。
施纯亮和我爷爷曾经一起在陕北公学学习生活,我爷爷还是他的党小组长,他很敬重爷爷。
奶奶从施纯亮这里得知,爷爷早在1939年的一次“反扫荡”战斗中,不幸牺牲了。
隐忍了四十多年,60岁的奶奶终于大哭了一场。
在施纯亮的帮助下,奶奶写信给时任安徽省总工会主席陈庆泉,请求他帮助调查落实爷爷牺牲的情况。
陈庆泉也曾在陕北公学工作,他给很多部门写了信件,由于年代久远,均无法查到爷爷生前所在部队的具体番号,又因为爷爷在决死队时间比较短,他在哪次战斗牺牲以及安葬的地点都无法查证。
最后陈庆泉将奶奶写的请求报告,转到泉州市民政局,民政局当时也回复认定,杨志民家属应按革命家属对待。
此后,我奶奶就一直在对接相关部门,希望落实追认爷爷为革命烈士称号,并查找杨爷爷的具体牺牲时间及遗骨安葬地点,让其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为了落实爷爷的追认,奶奶把爷爷的军装照也提供给了当时统战部门,对接人后来也去了国外,爷爷的照片也丢失了。
奶奶一直等到了八十多岁,还是没有结果,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这才和移居到香港。
2010年6月21日奶奶逝世,我哭了好几天,给她筹办一场很隆重的佛教葬礼,希望她能去往极乐世界,她这一生心里太苦了。
黄速治奶奶和我们的全家福
奶奶去世后,寻找爷爷并没有停止,我的爸爸接着找,他通过购买书籍资料、查阅革命前辈回忆录、向革命前辈发出求助信等方式,想方设法寻找爷爷的革命足迹。
这不仅是对奶奶的孝心,更是一种家族精神的传承。
在爸爸找到的诸多资料中,爱国人士施纯亮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曾写过一篇长文《火样的革命热情 青松似的革命性格》,纪念我爷爷。
施纯亮回忆说,抗战开始后,他和一些想投奔延安的华侨青年还在犹豫中,得知杨志民爷爷几位华侨青年,已经回国奔赴延安,他们激动万分,说:“开路先锋已经出动了,我们还犹豫什么?要快跟上去!”
不久,施纯亮就和另外三位同学,冲破各种困难,回国投奔延安了。到延安后,他们立即追随“开路先锋”来到陕北公学,施纯亮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杨志民爷爷。
随后,他们都被抽调到“陕公”22队一区队,这个区队的学员全部是华侨,因施纯亮和杨志民爷爷同在一个班,对他也最为熟悉。
在施纯亮的回忆中,爷爷性情表面上看比较沉静,不多讲话,对人似乎有些冷漠、孤傲。
可是一经接触和相处,杨志民爷爷不论对革命事业,对同志,都那么忠诚和热情。
杨志民爷爷非常关心华侨青年的学习生活,听说施纯亮还没有笔记本子,就亲自去买来几张有光纸和新闻纸,亲手替他装订起两本学习笔记本子。
然后又带施纯亮进城到书店里,选购《列宁主义概论》、《社会科学概论》、《中国近代革命运动史》等理论书籍。
书买回,不仅细心介绍每本书的要点、重点,还常陪着一起读书,共同探讨研究问题。
在生活上,爷爷对同志们也是无微不至地关心。延安春天昼夜温差大,这些热带长大华侨青年晚上常被冻醒,在被窝里冷得发抖。
有一天夜里,施纯亮一觉睡到起床号吹响,跳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杨志民爷爷将大衣盖在他的薄被子上。
施纯亮很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杨志民爷爷就笑着说:“我的棉被厚,再盖上大衣就热得睡不着了,大衣给你盖,正好,你暖和了,而我既不冷,又不太热。”
其实,爷爷的棉被并不比其他人的厚多少。
因为天太冷,施纯亮爱蒙着头睡,爷爷看见后就轻轻地将他头上的被子拉下来,第二天再告诉他蒙头睡对身体不好,要好好锻炼才行。在爷爷的帮助下,施纯亮身体素材逐渐好起来,也改掉蒙头睡觉的习惯。
大概是1938年的五月里,世界青联、学联的代表团访问延安。为扩大国际影响,搞好国际统一战线,延安倾城出动热烈欢迎,党中央的有关首长也亲自参加欢迎,延安热闹得像过节。
可很不巧,施纯亮生病了,头疼发热不能起床,他心里又着急又难过。班里的同学都去参加欢迎活动了,我的爷爷主动留下来陪伴和照顾他。
“他象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似的,细心照料我,安慰我,帮助我取药、弄饭,还特意到校外一家小饭馆里买白面馍馍给我吃,这在当时是很不容易吃到的东西。”
因为怀念远在万里之外的父母兄弟姐妹,不禁想得暗自掉泪。他怕我爷爷看到,假装睡觉,将头蒙在被子里。
第二天退了烧,我爷爷扶他到门外朝阳的墙跟晒太阳,俩人沉静坐了一阵,爷爷突然问:“想家了:”
施纯亮摇摇头说:“不想。”
只见我爷爷脸色变得严肃了,说昨天见他哭了,想家不奇怪,自己有时也想家。不过,不应该说不想家。
“做一个革命者,一定要忠诚坦白,不作假事,不说假话。”爷爷严肃说。
那时的爷爷也不过22岁,但在施纯亮的回忆中,杨志民爷爷的革命思想已经很成熟。他和班里许多同志都相处得很密切,大家有事总喜欢找他商量。
在杨志民爷爷的帮助下,施纯亮正式入党了,他说党内生活几十年,党小组长变换了许多,印象最深刻的,对他帮助和教育最多的,还是杨志民。
杨志民爷爷对同志热情、谦虚,对自己要求更是严格,施纯亮记录了一件印象很深的事。
有一次,学校组织二十二队到外面搞一天野营训练。出发前,杨志民爷爷疝气正好发作,行走有困难。
施纯亮见状劝他向领导上请假,不必参加。
杨志民爷爷却说:“要是真上战场,敌人打来了,还好请假吗?去向敌人请假吗?要求敌人等我病好了再来吗?”
施纯亮不解,说这又不是真上战场。
杨志民爷爷听后很不高兴,说革命不是做游戏,在这里学习的每一个课目,都是为了准备上战场,同敌人真刀真枪干,不能带有小资产阶级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坚持参加了这次野营训练,一路上咬牙坚持,还抢着帮别人背东西。
当天晚上返校途中,最后一个训练课目,是包围搜索一个小山头的残敌。分散的小组冒着漆黑的夜色,漫山遍野地搜索,爬山、跳沟坎、登悬崖、钻小树丛,个个累得浑身衣裳汗湿透。
我爷爷尽管身体不好,却一步也不落下,冲锋陷阵,真像是上了战场一样认真,还不断向身旁的同志做鼓动工作。
回到学校,爷爷累得不能动弹了。
施纯亮对爷爷的回忆文章
1938年六月底,施纯亮三人被批准到华北八路军去工作,杨志民爷爷对他们说,自己身边还剩有点钱,分给每人一块钱,在路上也好买碗茶水喝。
当时,施纯亮早已身无分文,当拿到这一元钱票子时,真是激动万分。这张钞票,他保存好长时间,再困难也舍不得用掉。
施纯亮出发的那天早晨,杨志民爷爷很早就起床帮大家整理行装,并一再嘱咐路上要多加小心,互相关心帮助。
施纯亮问他,准备到哪里工作?是不是要参加华侨工作团回南洋去?
杨志民爷爷说,一切看组织上的安排,党叫回去,他就回去。不过他更希望能在祖国的土地上战斗一辈子。
我爷爷又说:“这一次,也说不定是我们最后分别,那也不要紧。我们是共产党员,就是要随时准备为革命献身的。”
那天早晨,出发去华北各地的十位同志,一起慷慨激昂地高唱着《再会吧,在前线上》:
再会吧,在前线上!
族已到生死关头,抗战已到紧要时候。怕什么流血,什么牺牲!坚决抵抗!
把残暴的日本野兽,都赶出中国的地方!中华民族儿女们,慷慨悲歌上战场,的海一二不复失地誓不还乡!
……
晨雾很浓,杨志民爷爷跟着出行的队伍走了好远才停下步,大家走出几十步再次回过头想再看看他时,已被浓雾遮住,看不见了。
前行的队伍大声喊道:“在前线上再见!”
远处传来杨志民爷爷坚定的声音:“在前线上再见!祝你们胜利……”
施纯亮曾两次回延安,急切打听杨志民爷爷的消息,但都没打听到具体工作单位,直至传来我爷爷牺牲的消息。
我也是在这些革命前辈的回忆中,感受爷爷火一般的革命热情,和他那青松似的正直性格。
我爸爸虽然不是爷爷亲生的,但他想在有生之年搞清楚爷爷历史的这种信念,从来没有变。
爸爸20多年前就患了癌症,前后患了四种癌症,他都坚持了下来,这几年体内的癌细胞扩散的比较厉害,有时候写信字都不是很整齐了。
我虽然事还很多,但看爸爸找的实在是太辛苦,去年我就跟他说,我来帮你找吧。爸爸听了当然是最高兴的。
我想肯定得和爸爸找有些不一样的方法才行。
所以,我先回到了泉州老家亭店村,花了一些钱修缮了爷爷的故居,把这么多年爸爸收集到的素材,展示在故居里。
故居修缮后,很多人去参观呀,不仅小孩子去,老一辈的也渐渐想起来一些往事,我回去后就会找我去聊聊,说我爸爸当年多么优秀。
修缮后的爷爷故居
然后我就写信到中央政府驻香港联络办公室、中共陕西省委统战部、陕西省侨联、中共山西省委统战部,申请进一步协助调查爷爷杨志民的革命战斗线索。
当然,我更主要的还是借助网络,向相关政府部门、社会团体组织、以及个人发出求助,希望更多人来了解关注爱国华侨的抗日事迹,希望能多一点爷爷的知情人。
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很多组织和社会团体都在帮我发文呼吁,所以之前爷爷网络上的信息很少,现在网络上知道杨志民的越来越多。
2024年8月15日,我还亲自去到革命老区旬邑县,重走爷爷曾经走过的革命足迹。
在花宫村陕北公学旧址,看着一帧帧历史图片,简陋的校舍,年轻的抗战学子,我的眼里也泛起泪花。
我好像离爷爷更近了一些,似乎也理解了那20岁的南洋富少,国难当头放下儿女情长,放下堂前父母,走上了抗日的前方。
重回爷爷战斗过的地方在马栏纪念碑祭扫先烈
说实话,我之前想要寻找爷爷的牺牲地,想要让爷爷得到追认,更多是为了我奶奶,我爸爸,完成他们的心愿。
我们全家都在香港居住,也不需要什么钱,我还反过来花钱去修缮故居,建成红色文化宣传地。为什么呢?
我也在寻找的过程中,渐渐被爷爷的精神所感染。就是爷爷他们这些华侨的抗日精神,太值得我们后人去学习了。
华侨对祖国的贡献是很大的,特别是福建的华侨。我觉得有必要把爱国华侨的历史传承下去,让现在的年轻人知道先辈们的伟大,不然,你看看现在短视频上流传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价值观,哪还有一点民族的精神和气节。
我觉得做这些事是正能量,不管是对家庭还是对社会,影响都是好的。我的儿子不仅成绩优秀,对长辈也很孝顺,每天两次电话给我爸爸妈妈,我爸爸身体不好,立马从加拿大飞回来看望。
我以后还准备带儿子回大陆,到我爸爸生活的泉州,到我爷爷战斗过的地方去看看,要让他知道中华民族这种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
寻找杨志民爷爷的这一年多,得到很多好心人帮助,一些政府部门也发文帮我寻找,但至今还是无法确认爷爷的部队番号和牺牲地。
我很担心爷爷到前线后就改了名字,他在部队的时间才一年左右,有没有留下档案也不知道。
如果一直无法确认部队番号和牺牲地,那类似的无名抗日英雄,又该怎么办?
我和杨正红第一次交流时,我和他聊了很久,但我们都没有聊到,他和奶奶没有血缘关系,他讲到奶奶时感情太真挚了。
直到第二次讨论到杨爸爸的年龄,他说爸爸今年80岁,我才发现其中的差错,才知道原来杨爸爸并不是奶奶亲生。
那一刻,我内心再次被触动,一方面对奶奶,另一方面对杨爸爸。
我突然更心疼那个结婚14天,丈夫就离开家的16岁女孩。
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度过丈夫杳无音讯的日日夜夜?如果她第一时间知道丈夫牺牲,她还可以有另外选择的人生之路吗?
如果说人生都是命运的安排,那我觉得这一切冥冥之中的安排,更像是安排的奶奶和养子之间的今生之缘,他们没有血缘,但胜似血亲。
另一方面,杨爸爸并不是奶奶亲生的,但依旧几十年坚持寻找这个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血缘的养父,这早已超越了世俗的定义。
他不仅是孝敬养母,更是致敬先烈。
我相信不管杨志民的番号能不能找到,看过他的故事的读者一定会把他当作烈士的铭记。
烈士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我们活在烈士未尽的事业里。
编辑:霞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