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国首例通过冷冻卵巢组织自体移植及试管婴儿技术成功分娩的新闻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许多人好奇，冷冻卵巢组织与常见的冻卵有何不同？在什么情况下可以选择冷冻卵巢？带着这些问题，羊城晚报记者走访了实施此次卵巢冷冻与移植、中国最早开展卵巢组织冷冻研究的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生殖中心卵巢组织库，揭开了这一技术的神秘面纱。
据了解，目前该中心已保存数十份卵巢组织，其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储存者为未成年人，最小的仅一岁。每一份被冷冻的卵巢组织背后，都有一个令人痛心、唏嘘的故事，它们不仅保存了生育的希望，也寄托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26岁罹患宫颈癌，她选择冷冻卵巢组织
更衣、风淋……穿越层层消毒程序，记者踏入了中山一院生殖中心的冷冻实验室，这里的环境洁净度达到了千级层流标准，高于一般手术室环境。在这个约200平方米的空间里，半人高的液氮罐林立，它们不仅保存着数万颗胚胎和卵子，也包括卵巢组织，其中就包括卢女士的卵巢组织，它们曾在这里静静等待复苏。
四年前，26岁的卢女士被诊断出宫颈癌。面对可能因放化疗而受损的卵巢功能，她选择了在中山一院生殖中心冷冻自己的卵巢组织。两年后，病情稳定的她从美国飞回广州，将这些珍贵的组织重新移植回体内。五个月后，卵巢功能奇迹般地恢复，最终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她迎来了一个健康宝宝。这一成就标志着我国在冻融卵巢组织移植和试管婴儿技术结合领域的重大突破。
为何选择了卵巢组织冷冻而非卵子冷冻？李宇彬副教授，卢女士的生育力保护方案制定者，解释道，尽管两者目的相同，都是为了保存女性的生育能力，但它们各有特点。卵子冷冻需要经过促排卵，这个过程通常需要2至4周，对于尚未经历月经初潮的女童或需要紧急接受放化疗的女性来说，并不适用。此外，对于某些恶性肿瘤患者，促排卵可能会加速病情发展。因此，卵巢组织冷冻为这些女性提供了另一种保护生育力的选择。
1/3储存者为未成年人，最小仅一岁
据介绍，自2002年起，中山一院生殖中心周灿权教授带领团队便开始了冷冻卵巢技术的基础与临床研究，致力于保存女性的生育力。2019年，随着美国生殖医学协会对此项技术临床应用的认可，徐艳文教授指导下的中山一院生殖医学中心正式将该技术投入临床服务，卵巢组织库的保存量迅速增长，至今已为40多位女性提供了储存服务，年龄跨度从1岁至39岁，其中未成年患者超过三分之一，卢女士则是首位成功取出并移植的储存者。
“有些孩子来的时候还抱在妈妈怀里，因为罹患重症疾病，经常奔波于各医院间，她们会比同龄的孩子懂事，乖乖地配合各种治疗，看着让人特别心疼。”李宇彬介绍，这些未成年患者多因罹患血液肿瘤或重度地贫需换骨髓，即将面临的化疗等治疗很可能会摧毁其卵巢，使她们永远失去生育能力，且她们尚未开始排卵，故而通过冷冻卵巢组织来保存生育力。此外某些遗传性疾病，患儿卵巢也会早衰，可能十几岁，甚至几岁卵巢就没有功能了，需要在年幼时冷冻卵巢来保存生育力。给孩子存一份希望，让她们将来有选择当妈妈的机会，是许多家长的心愿。
在成人储存者中，有位32岁罹患子宫内膜癌的女性给李宇彬留下比较深的印象。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没有更多的生育需求，但她选择冷冻卵巢组织，以避免过早绝经。李宇彬解释说，卵巢功能的丧失不仅会导致更年期症状和提前绝经，还会严重影响女性的生活质量和身心健康。卵巢组织移植能够恢复内分泌功能，这与单纯的卵子冷冻不同。随着恶性疾病患者生存期的延长，甚至治愈的可能性增加，女性开始更多地考虑保护生育力和生活质量，这不仅是技术的进步，也是社会观念的一大飞跃。
冷冻卵巢组织也有“门槛”
在患者或家长提出卵巢组织储存的请求时，生殖医学专家会联合多学科团队进行细致的综合评估。对于那些恶性疾病预后不佳或化疗毒性较低、对卵巢损伤有限的患者，卵巢冷冻的价值并不显著。
对于符合条件者，医生会通过腹腔镜手术取出卵巢组织，患者可以选择冷冻单侧或双侧卵巢。随后，技术人员将卵巢组织切成薄片。“卵巢组织切片越薄，冷冻保护剂对组织的渗透、组织中的水分替换就会越充分，这样卵巢组织就越不容易被‘冻坏’。”中山一院生殖中心技术员蔡炳形象地比喻，儿童的卵巢组织仅有龙眼大小，冷冻保存时主要保存皮质部分，并切成若干片1毫米厚度的薄片保存；成人的卵巢组织要大一倍，切出的片数也相应多一些。在零下196℃液氮的冷却作用下，卵巢组织的活性得以保存，理论上是可以永久保存。
在卵巢组织移植回患者体内前，还需进行病情稳定性等综合评估。以卢女士为例，移植前，生殖医学中心的培养室会复苏卵巢组织，妇科教授杨国奋提前准备好移植部位，待孟田主管技师和蔡炳副主任技师将复苏的卵巢组织带到手术室，经过双人核对信息，杨国奋将卵巢组织缝合到位，整个手术大约耗时1小时。移植初期，卵巢组织因血液供应不足而面临缺血挑战。
卵巢移植后，其内分泌和排卵功能大约能维持1到11年不等，因此，移植时机的把握至关重要。通常在患者考虑结婚和生育时进行移植。对于儿童储存者，需等到成年并结婚后才考虑移植。“最小的储存者需要领取自己的卵巢组织进行移植时，已经是二三十年后了，这就对我们的管理提出较高的要求。”李宇彬说。
国内法规与指南仍空白
自2004年全球首例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后诞生健康婴儿以来，全球已有超过260名婴儿通过这项技术来到这个世界。中国也迎来了突破，北京报道了国内首例冻融卵巢组织移植后自然妊娠成功分娩的案例，而卢女士则成为我国首例通过试管婴儿技术助孕获得妊娠成功的卵巢组织移植案例。
面对癌症新发病例的攀升，众多育龄女性在抗癌治疗中面临生育力受损的风险。卵巢组织冷冻技术为她们提供了新的生育力保存途径，与胚胎冷冻和卵子冷冻相辅相成。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副院长孙贇教授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强调，癌症患者是生育力保存工作的重点对象，应建立相应的生育支持体系。在中国，这一领域起步较晚，尚缺乏统一有效的实践体系，包括规范化管理、适应症、技术和方法的标准化，以及临床诊疗的规范化等方面。
卵巢组织冷冻技术相较于胚胎和卵子冷冻更为新颖。一项针对中国南部地区医务人员的调查显示，除了生殖医学科外，其他专科医务人员对这项技术了解甚少，导致许多患者错失保存生育力的机会。目前，国内相关法律法规和医学指南尚属空白。以中山一院为例，卵巢组织冷冻与移植主要依据国外指南，目前冷冻储存费用为按照成本公益性收费。
广东凯立盛律师事务所的李立凯律师提出，当疾病治疗可能对卵巢功能造成不可逆影响时，女性患者应享有知情权，了解包括冻卵、冻卵巢在内的医学途径以保存生育能力。这不仅有助于家庭幸福，也对解决人口问题具有积极意义。他呼吁，为保障患者安全，进行卵巢冷冻保存技术的医院应具备相应资质；同时，为保护医患双方权益，应尽快制定卵巢冷冻保存的医学指南或专家共识。
文、图、视频 | 记者 陈辉 实习生 谢嘉祺 通讯员 彭福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