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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哈萨克斯坦国务顾问叶尔兰·卡林到访中国人民大学,谈到哈萨克斯坦人口政策,交流完毕后,台下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王宪举提问:
“我们国家现在的女同志不愿意结婚,不要小孩,家长也好,领导也好,你动员她,劝她,她不听。所以我就想问哈萨克斯坦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你们在政策上、措施上、优惠待遇等方面,甚至我听说女大学生毕业以后就生孩子,一个一个地生。她们怎么能够这么相信你们的话,老老实实地、服服帖帖地这么生孩子,早生、多生?”。
王宪举的话让友邦惊诧,卡林当即回怼:
“哈萨克斯坦并不会强迫妇女去生孩子,不会替她做选择。哈萨克斯坦的妇女非常积极地参与社会各个方面,包括政治。2022年哈萨克斯坦通过了涉及儿童安全和妇女权益的重要法律,形成了新的机制保护妇女权益”。
王宪举认为,政府可以命令女性去生育,卡林认为,政府不能强迫女性生育,提高生育率要从保障女性权益入手。
该事件一出,王宪举成为众矢之的,被全网唾骂,人大重阳也下架了这篇文章。
不过也有人为王宪举辩解,说卡林的回答只是外交辞令,认为哈萨克斯坦生育率高更多是因为伊斯兰教和传统习俗,以及90年代后大量低生育率的俄罗斯族人迁出所致。
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不过哈萨克斯坦官媒很快科普,介绍哈国如何通过完善社会福利为多子女家庭“兜底”。
其中有两条格外引人注目。我摘录下来给大家看看:
1、从2024年1月1日起,哈萨克斯坦国家基金投资收益的50%被分配给18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定期打入未成年人的专属账户。在孩子年满18岁后,其名下账户中的累计资金将会被解锁,供账户持有者用于接受教育或购买住房的支出。
2、妇女平均有180天的产假,生育新生儿的女性还可以享受的育儿假期为3年,女性可以自主选择是否提前结束休假期返回工作岗位。休假期间,其所在单位有义务保留其职位。女性还可享受1.5年的育儿津贴发放。每月育儿津贴金额为申请者在孩子出生前24个月内平均月收入的40%。
如果哈通社所说属实,哈国的福利确实比某些国家强得多,哈国有2.9的总和生育率并不奇怪。
生育是一个机会成本的问题,如果生育带来的收益是正向的,人们自然会选择生育,历史上看,维持生育率的从来是良好的生育环境或者以来社会自发力量,无论多么强势的政府,都无法直接控制人民生育。王宪举的“政府宣传拉升生育率”在历史上从未成功。
谌旭彬老师在《大宋繁华》一书中细致梳理了中国人口的发展史,他发现,从汉朝到唐朝,中国的人口几乎没有增长,虽然历代皇帝都想让百姓多生,出台了很多强制措施,但都无功而返,老百姓不愿生育,他们杀死出生的婴儿,甚至杀男婴胜过女婴。直到宋朝,通过取消一些抑制人口增长、加重百姓负担的恶政,中国人口才出现爆发式增长。
谌旭彬认为,人头税和劳役制度是限制人口增长的最关键因素。
他发现汉朝鼎盛时人口大概是5900多万,唐朝人口最多时是7000多万,700多年的发展,峰值人口只增长了1000多万。到宋仁宗时期,同样的疆域下(辽和西夏也算进去),人口竟然暴增到了1.4亿,足足增加了1倍。
这期间,宋代的粮食亩产较之唐代,只增长了12.5%,生产力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唯一变化的只有税制。
秦汉隋唐一直以人头税为主,汉代人头税占比95%,唐朝前期占比在57%-76%之间。秦汉还有繁重的劳役,晁错就曾计算,一个五口之家,至少有两名成年劳动力要经常服劳役,每多生一个人口,就意味着要多交一份税,如果是男丁,还要承担劳役和兵役,等于交两份税。
生育是一项高度理性的行为,如果农民觉得,多生一个孩子带来的产出还抵不上政府的汲取,他就不会选择生育,在那个缺乏避孕和堕胎手段的时代,老百姓会通过杀婴来维持家中人口。
汉和帝时期,长沙太守宋度就发现当地百姓“产乳不举”,因生活困顿不愿意养育新生儿,宋度只能“禁民杀子”,结果一年内便有3000名孩子被救下来,为了感恩宋度,这些孩子的姓名里都有宋字。
西汉末年的临淮郡,杀婴的情况也颇为严重,侯霸做官后才有改善,但是等侯霸离任后,当地百姓立即停止养育孩子,理由是侯霸在任时愿意承担孩子的养育费用(减免人头税),新来的郡守不愿意,家庭为了生存下去自然要抛弃孩子。
到曹魏,因为曹操征发民力太狠,老百姓甚至出现了杀男婴的情况,曾随曹操北征的陈琳就说当地百姓“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唐天宝年间,因唐玄宗穷兵黩武,民间也一度:“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朝廷剥削地太狠,经济价值更高的男性反倒成了累赘。
对于民间的杀子行为,朝廷自然是不满的,秦制政权的第一要务就是汲取社会资源,而在农业社会,最大的资源就是人口,如果人口不断减少,意味着皇帝的财富出现了缩水,所以历朝历代都严厉处置杀子行为。
秦睡虎地秦简就规定如果父母杀死残疾的新生儿,不予治罪,但如果杀死健康的新生儿就要严惩。东汉末年的酷吏王吉在治理地方时更是规定“若有生子不养,即斩其父母”,斩杀后还要将犯人的尸体砍碎游街示众。
但这些严刑峻法并未阻止百姓杀子,大棒不行,有人就开始抛出胡萝卜,不少大臣建议应该在老百姓生育时暂时减轻汲取,可持续地竭泽而渔。
汉代三国两晋都有不少人建议用免除人头税的方式鼓励百姓生育。曹魏时期,御史大夫王朗曾上书曹丕,建议在女性生育一年内不征发她们的丈夫服劳役和兵役,免除人头税。劝说曹丕要懂得“可持续的竭泽而渔”,等老百姓的孩子长大后再征发驱使。但这些小修小补并不能改变百姓拒绝育儿的大局。
这一局面到唐朝后期才有改观,当时唐朝开始实行两税法,两税法主要关注的不是人头,而是资产,土地代替人成了农业税收的基本单位。税收从以前人口多多交税变成了田地多多交税。在田亩税为主的时代,人口不再是负担而成了财富。
宋代完整继承了两税法,北宋时人头税就仅占30%,到南宋降到12%,到清代,甚至完全取消了人头税,每一次对人头税的降低都会促进人口的增长。
除了抛弃人头税,宋朝还改革了劳役和兵役制度,进一步刺激了人口的增长。
此前,朝廷的劳役和兵役都是直接征发百姓。宋朝开始实行募兵制,当兵变成一种职业,完全依照自愿的原则,在北宋后期,募兵已经成了吸纳社会闲散人士,防范社会动乱的重要方式,同时军队也承担一定的劳役,减轻了百姓负担。
宋朝的差役制度还规定劳役由富人出钱雇佣人为朝廷服役,这种将压力转嫁给富人的方式也一定程度减轻了穷苦百姓的负担。
虽然宋朝仍然有杀婴的现象,但相比前代已经大为好转,南宋还设立了专门的“举子仓”,仓库的粮食用来救助生了孩子无力抚养的家庭,标准是生一个孩子给60公斤大米。
到了明清,杀婴的现象还有,但已经从秦汉隋唐杀男婴为主变为杀女婴为主,且被杀的婴儿一般不是独子。
大部分婴儿不是独子说明很多家庭并不是完全养不起孩子,而是财富有限的情况下选择了经济价值更高,更符合传统传宗接代观念的男婴,虽然这仍是惨无人道的行为,也会造成严重的性别失衡和社会矛盾,但农业社会下,生产价值高的男婴能幸存,也证明朝廷的恶政相比秦汉时期还是少多了。
中国古代生育的历史证明,人口增长最终靠的是朝廷减轻百姓的负担(尤其是穷苦百姓),创造一个更友好的生育环境,提高生育率只能靠疏不能靠堵,不要说宣传没用,就是处死不生育的父母,也没有多大效果。朝廷再神通广大,也管不了妇女的子宫。
与其像王宪举一样痴人说梦,不如真正地吸取古人的教训,踏踏实实地创造一个利于生育的环境。现代社会,女性也要工作,女性的自主意识也大幅提高,女性生育的机会成本继续上涨的背景下,更要拿出实在的激励措施,包括补贴新生儿、减免税收和大幅延长产假和伴侣关爱假等。
哈萨克斯坦和宋朝的经验都摆在这了,真心希望诸多像王宪举这样的“肉食者”,能多学习下友邦的成功经验。中国老百姓是世界上最温良的人民,只要他们的境遇改善一点,都会心满意足,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
真心希望我国的育儿福利和妇女权益能更上一层楼,那样于国于民,都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