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彭中: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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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酒

文/彭中

前些日子,好友从家乡来北京,说带了件我喜欢的东西,便让我去北京西接站。至于是什么东西,他不肯说,仅说肯定会让我惊喜。

好友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和一个老家用于装烧酒的陶罐。

陶罐罐口被厚厚的棉布缠着的,罐盖塞得严严实实。我心里不禁在想:惊喜从何而来呢?就这陶罐?这罐在北方虽然不常见,老家却是随处可见,这又有何惊喜?难道这罐里装了老家的烧酒?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喜上眉梢,开心地笑了……

老家的烧酒,三邻四舍,都会熬制。虽然是百家味,却总是一样芬芳,让人欢喜,令人着迷。四时八节,只要家里来客人,男主人的嗓音就会无比洪亮:“堂客,筛碗酒哒,来客啦!”然后,才是拖凳子、喊坐。耳濡目染中,烧酒成了乡亲们恋恋不舍的待客佳酿,串起了一代又一代的乡亲好客情。我记事起,最快乐的事就是听到父亲喊完话后,飞快地拖好凳子,待客坐稳后,站在父亲的身旁,等他用手指头沾点烧酒,放在我吐出的舌头尖上——辣辣的、香香的、淳淳的……客人一般不多喝,推却一番,喝上大半碗后,就会说自己喝多了,聊些乡村奇闻异事,然后归去。如遇到合适的时机,又是情投意合的拜把子兄弟,这酒就有得喝了。有一年腊月二十六,邻居家男主人邀了两个打拼一年的工友喝酒叙旧,他堂客在茶堂热酒、烧菜供他们三人喝。待三人喝好时,已经是次日天亮,装着20余斤烧酒的酒缸只剩了一个酒缸,装有10余斤牛肉的盆,也只留了个盆,一时哄动四邻,至今都是一个传奇。

老家的烧酒,待客是上乘之物,但大多数时候,却是用来解乏的。客人来时,男主人陪酒,家中其余人几乎不参与;到了农忙、下河塘捉鱼等时机,即使客人不来时,大多数男主人也会喝上一两碗,少数家庭的年轻劳力和女主人亦会喝上几口。我年少那时,也是家中的劳力,夏收时节,一天劳作后,身子软软的,见个地方就想躺平,而嘴里又是干干的、苦苦的。一碗茶水下去,嘴里会好些,但身子还是那么软乎乎的,但如果是半碗酒下去,身子一下子就硬朗起来了——收谷、挑谷、进仓……各种力气活儿,不在话下。待一切整理收拾完毕,已是残月悬空,晚风习习,找块空地,堆个草木灰堆,随手点燃,然后拖条板凳,歪歪地躺着,就着半碗酒,看星云追逐,听虫儿“啾啾”………一天的劳累,随烟飘散,若有若无的烧酒味,让即将忙碌的一天,透着丝丝希望与期待。

我曾同乡亲长者分享烧酒给我带来的快乐和享受,长者看着我,久久才说话:“种田的辛酸,在你这旮旯,两口烧酒子就给带走了,后生崽,就是不同!”我不知他在夸我,还是另有所指,却分明看到他黑黝黝的脸,在淡淡地笑着,带着几分苦楚。后来,这长者好喝,且时常喝多,山边田野处时常有他常坐常卧的身影。我每当见到此情,就向其他乡亲说起,以便他们能送他回家。一次,他见我同乡亲又过去扶他,他起身看了看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说躺会儿,心情就好了。我愣了愣,多喝还能让心情好?过了些年,我多识了几个字,知道了一些关于酒的典故,竟没有由头地为烧酒感到骄傲,因为它也能让我等乡人与文人墨客一样,有着同样的消愁方式,不觉感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并不大,好像就是几碗烧酒的事。数年后,我离开乡亲,去了外地,一晃之间,数十年过去了。于是,烧酒也渐渐地远离了我,成了我不可磨灭的记忆与最大的念想。

“哟嗬,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有开心事,就呵呵地笑——尝尝这罐里的东西,看看还是不是那个口味?”好友麻利地打开罐盖,一股浓浓的烧酒清香从罐里冒了出来,我的心跟着颤抖了一下。烧酒,你还是那样地芬芳,那样地让人欢喜,令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