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01美国社会中的种族、阶级和宗教属性影响了“美国梦”的实现,导致贫富差距加剧和社会撕裂。
02从独立建国至今,美国政府的经济社会领域不作为,长期无视种族之间发展权益的差异。
03新教伦理作为美国统治精英的思想基础,规定了资本家与工人不平等的分工关系,强化了社会等级秩序。
04然而,美国社会中的阶级分化、贫富差距等问题日益严重,导致民众对“美国梦”的质疑和反抗。
05尽管拜登政府提出了一系列政策方针,但在现有价值体系下,拯救“美国梦”的任务仍然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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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美国“国父”们建立的国家,标榜自由、平等,但其底色,却始终带有种族属性、阶级属性和宗教属性
美国政府在经济社会领域不作为,长期无视种族之间发展权益的差异,刻意使其成为社会生活的常态,其根本目的是维护白人主导、有色人种从属的社会等级秩序
新教伦理不仅解释了资本家的营利行为,还规定了资本家与工人不平等的分工关系:工人为了获得救赎必须拼命工作,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是上帝对被剥削者的惩罚
“人种优越论”又衍生出“文化优越论”和“制度优越论”,构成了盎格鲁-撒克逊人所设定的等级制度的完整叙事
文 | 袁野
“美国梦”作为美国国家叙事中的一种理想,被认为是“平等、自由、民主”的代名词,其最原始版本可追溯至《独立宣言》。这份于1776年7月4日通过的宣言明确写道:“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
《独立宣言》的起草者托马斯·杰斐逊,是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军事领导人,后来成为美国第三任总统。充满讽刺的是,当他写下“人人生而平等”的时候,其豪宅里仍有鞋匠、泥瓦匠、木匠、厨师等各种黑奴。杰斐逊一生从未释放过自己的奴隶。
杰斐逊认为黑奴是劣等的,他们幼稚、没有信用,理所应当成为自己的财产;非洲裔美国人绝对不应该作为自由人生活在社会里。他认同最恶劣的种族主义观点以证明奴隶制的合理性。以至于有学者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听到的要求自由平等的最响亮的呼声,怎么会来自一个奴役黑人的人呢?”
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另两位军事领导人,乔治·华盛顿和亚伯拉罕·克拉克,也都拥有黑奴。“这世界上最荒唐的事,莫过于美国的革命者右手签着《独立宣言》,左手拿起鞭子抽向他那满眼恐惧的奴隶。”当时有报纸这样评论。
据统计,美国独立建国后,十余位总统在任时仍蓄养着大量黑奴。1787年的制宪会议上,55名代表中有15人是奴隶主。
制宪会议上确立的美国宪法,以“我们合众国人民”开篇,确立了“人民”的一系列权利。然而,“人民”一词却是有特定范畴的。宪法通篇对“奴隶”二字难以启齿,却用“其他人”或“某些人”的表述来将他们排除在正常人之外,一个黑人仅被视为五分之三个人,印第安人更是连人都不算。
那些美国“国父”们建立的国家,通过“美国梦”标榜着自由、平等,但其底色,却始终带有种族属性、阶级属性和宗教属性。
200多年来,表面平等而实质不平等的价值体系——更好地服务于白人、精英阶层和新教伦理,打压剥削有色人种、底层民众和其他宗教——一直是美国文化的基本构成,并通过一系列制度设计予以保障。
美国今日的诸多问题,正是种族主义、精英主义和新教伦理“三座大山”层层叠加后,一种强大的等级制度在历史长河中结构化呈现的结果。
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班宁的圣博尼费斯印第安工业学校墓地(资料照片) 曾慧摄 / 本刊
蓄意创造的种族区分
种族不是一个科学概念,而是社会学概念,是一种包含政治意图的社会构建。人类学家斯梅德利夫妇认为,根据肤色、眼睛或头发的颜色等生理特征来进行社会划分是一种蓄意的创造。
欧洲移民来到美洲后,就开始了这种蓄意的创造——着手构建一套以种族标准区分优劣的等级论述,以利于在维护和保卫白人特权与利益的同时,剥削、掠夺其他种族。这套论述最终发展成了“白人优越论”。
“白人优越论”,简单粗暴地以优等/劣等、文明/落后来区分白人和有色人种,构建了一种贯穿美国历史的、持久而深刻的种族歧视和以“白人中心主义”为价值基础的等级结构,并始终影响着美国的国家行为。
20世纪60年代之前的美国历史,充斥着白人对有色人种的奴役、驱逐乃至灭绝,包括殖民地时期对印第安人的排斥与战争,19世纪“西进运动”期间驱赶印第安人逃离家园,南北战争之前对黑人的奴役,南北战争之后对南部黑人的隔离,19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40年代的排华运动,二战时期的日裔囚禁事件等等。
20世纪60年代之前,美国的种族主义是显性的,种族歧视是公开化的,种族压迫是极其不堪的。这有着突出的政治经济原因:白人觊觎印第安人手中的大片土地,要巩固其在联邦政府中的排他性地位,消灭对联邦政权的“分离主义威胁”;为了消除新兴社会力量对其优势地位可能的威胁,白人在南北战争结束、黑人获得名义上的自由之后迅速设计了所谓“隔离但平等”的种族隔离政策,后来又通过严格的移民配额和归化政策控制人口构成、打压移民……
这一历史时期,制度层面公然维护白人对有色人种的压迫。一方面,有色人种的基本人权和公民权长期被否决、无视或压制;另一方面,有色人种在就业、住房、教育等问题上都遭受到歧视性对待。
20世纪60年代后,随着《民权法案》和《选举权法案》的颁布,公开的种族歧视被禁绝,但“白人优越论”并没有消失,“白人中心主义”的国家意识形态基调并没有改变。隐性种族主义,仍深深扎根于美国的社会经济生活之中。非中立的治理制度,仍存在种族分治的倾向。
比如,美国的社会福利体系仍具有种族主义色彩。苛刻的规则否定了福利是一种普遍的权利,多数处于社会底层的非洲裔和拉美裔美国人不仅只能领到有限的救济金,还要在关于福利的辩论中被贬低为“无能的失败者”。
根据美国劳工统计局2010~2018年的统计数据,非洲裔全职工作者的平均周薪要比白人低近30%,拉美裔则比白人低近40%。
在司法公正方面,根据美国量刑委员会的研究,针对同样的罪行,非洲裔男性罪犯的刑期平均比白人男性罪犯高9.1%。更有社会学家指出,联邦监狱里18~25岁的黑人男性比大学里要多得多。
在新冠疫情中,印第安人、非洲裔美国人的感染率和病亡率都要远高于白人群体,这背后的医疗卫生资源分配不公显而易见。
……
美国在建国之初只将公民身份赋予“自由的白人”时,政治上就已经确立了“白人优越论”。即使后来的内战和黑人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改变了美国的法律,也改变不了统治阶级“白人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和基于种族区隔的社会结构。
种族不平等,深刻揭露了“美国梦”的虚伪。没有任何一个有色人种能够在经济领域冲击白人的优势地位。统治精英依然以白人为绝对多数。
美国政府在经济社会领域不作为,长期无视种族之间发展权益的差异,刻意使其成为社会生活的常态,其根本目的是维护白人主导、有色人种从属的社会等级秩序。
精英社会的阶级分化
美国是典型的精英社会和资本社会。由于垄断了知识、技术、资源,白人精英阶层最先获益且获益最多,资本逐利则导致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在制度设计上,美国还允许富商巨贾成为政客,操控政治议程,对经济社会运行施加影响。
近年来,美国的阶级不平等越来越严重。继19世纪末的“镀金时代”、20世纪初的“咆哮时代”之后,美国已进入建国以来第三个由严重阶级分化导致的政治混乱、社会动荡阶段。
根据美国国会研究服务处的报告,本阶段不平等加剧的主要原因是阶级等级顶端的少数人收入增长速度异常地高于普通人。例如,1975年,收入分布顶端五分之一家庭的平均收入是底端五分之一家庭的10.3倍;2019年,这一差距增至16.6倍。2021年,收入最高五分之一家庭获得了家庭总收入的52.7%,收入最低五分之一家庭获得了家庭总收入的2.9%。由于普通民众收入增长停滞,2021年美国基尼系数已达到0.494,超过了贫富差距警戒线。
对于少数族裔群体而言,向上流动更是困难重重,他们必须面对结构性种族歧视与整体贫困、绝对贫困的深度交织。根据1993年各族裔平均家庭收入的对比数据,黑人家庭的收入只相当于白人家庭的55%。根据2016年的家庭收入数据,如果财富差距维持当前的发展速度,黑人家庭需要228年才能积累到白人家庭现在拥有的财富,拉美裔家庭要再过84年才能达到平均水平。
1931年,美国历史学家詹姆斯·特鲁斯洛·亚当斯在《美国史诗》中写道:“在美国梦的土地上,每个人的生活都应该变得更好,更富裕,更丰富,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或成就享有机会。”
在阶级分化、贫富差距还不严重的时代,普通民众鲜少质疑精英阶层。一旦“美国梦”破灭,底层民众终日忙于生计却陷入现实焦虑,他们的被羞辱感和对生活的反叛情绪就会滋长。他们开始怀疑精英的社会责任感。这是近年来美国民粹主义大行其道的情感来源。
更严重的是,底层民众对精英阶层的指责和反抗,将导致其对制度信任度的下降。统治精英与底层民众的分化,加剧了美国的政治动荡,正使其面临制度解构的风险。
新教伦理的精神灌输
美国被认为是“拥有教会灵魂的国家”,存在于美国土地上的与其说是国家,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教会,这个教会的灵魂就是新教。
英国清教徒到达美洲的时候,宣称这里是上帝赐予他们的未开垦之地,他们要在这片土地上实现上帝的旨意,因而将一切后来的宗教称为异教、视为威胁。他们宣称自己是新教伦理的传教士,是美国政体、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的创造者,其他人种和后来的移民必须向他们学习。
后来,美国的统治精英宣称资本主义精神就是新教所表达的社会和经济伦理观,强调可以用世俗上的成功取代宗教上的精神救赎,努力工作并获得世俗上的成功不仅是实现美好生活的手段,更是人的使命。由此,少数精英的商业成功和财富积累获得了宗教伦理的背书。
新教宣扬工作是为了使自己被上帝选中,劳动是“被选中”的手段,社会成员要勤奋工作,为整个社会创造财富。通过这种精神灌输,精英阶层可以更容易地组织社会劳动,普通人则必须服从非人格化的意志。同时,得到宗教伦理背书的组织者对被组织者的劳动压迫,被视为顺应“天命”,等级制度变为理所当然。
新教伦理不仅解释了资本家的营利行为,还规定了资本家与工人不平等的分工关系:工人为了获得救赎必须拼命工作,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是上帝对被剥削者的惩罚。
由于美国社会中居主宰地位是的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WASP),新教伦理及其所表征的资本主义精神,本质上就是白人的价值观灌输,更是白人精英阶层控制国家的手段。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炮制了这样一种逻辑:既然成功人士是上帝所认可的,那么成功人士扎堆的白人群体就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就应该成为主宰。
后来,“人种优越论”又衍生出“文化优越论”和“制度优越论”,构成了盎格鲁-撒克逊人所设定的等级制度的完整叙事。
在这种叙事中,有色人种被定义为劣等民族,非基督教被视为异教,与美式民主不同的政治制度被“妖魔化”……
这种反民主的价值观,贯穿着美国的历史。如今,对内对外维护白人主导、有色人种从属的等级秩序,仍是美国统治精英思想和行为的最底层逻辑。
在华盛顿,游客在美国印第安人国家博物馆参观(资料照片) 刘杰摄 / 本刊
难以拯救的“美国梦”
美式价值观的内容是庞杂的,其价值要素聚合起来却指向一个目的——把社会等级化。然而,当不平等严重到人们普遍质疑“美国梦”的虚伪性时,普通民众就会把怨恨转化为行动,导致社会撕裂。其反体制的极端行为,更会导致政治代表性危机与信任危机接踵而至。
由于美国政府在经济社会领域不作为,非洲裔和拉美裔美国人与白人在经济领域的差距没有缩小的迹象,迫使一些人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而少数族裔群体性的“社会越轨”又进一步限制了其社会发展能力的提升,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2021年1月6日,赢得美国大选的拜登见证了国会山骚乱。为了缓解危机,就任总统后他提出“服务中产阶级”的政策方针,试图以重新壮大中产来抑制阶级分化;提出要提高非洲裔美国人的发展能力和经济实力,让有色人种享受更好的社会服务,并解决警察和监狱系统存在的系统性歧视问题。然而,落地的政策寥寥无几。
在美国既有的价值体系下,恐怕任何政治人物都难以真正拯救所谓的“美国梦”。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