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谈拍摄重庆棒棒父亲15年背后的故事｜一五一十

我是2006年到重庆读大学，当时下了火车，拖着大包小包，重庆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棒棒。很多棒棒会围上来问我要不要帮我扛东西，当时看到他们每人拿着一根棒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当时在重庆花了一整个月，每天到各个地方去拍摄棒棒，做了很多调查，也有采访，每天和他们吃住都在一起。大家熟知的这张冉光辉跟孩子的照片，也是在这样的契机下拍摄的。照片拍摄于2010年6月21号，那一天刚好是父亲节。

2010年的7月，我到杭州都市快报工作，发表的第一个版面就是关于棒棒的图片专题。这张照片从2010年到现在，已经快15年了，我差不多每年都会跟着冉光辉拍照片。我跟冉光辉家庭，包括他的妻子、孩子处得特别好。我们已经超脱了一个摄影记者或者一个摄影师跟拍摄对象的关系，成为了非常好的朋友。

我特别希望能够用镜头关注、记录正在消失的群体，其中就包括了重庆棒棒。我们生活在快速发展的时代，很多东西都在渐渐消失。那摄影的意义和价值就在这里，我们通过镜头去把这些正在消失的东西记录下来，也具有历史存档的意义。

冉师傅很多时候是我不由自主就会关注到的人，每天打开微信运动，冉师傅总是占据我朋友圈的第一名。他每一次都是3万步以上，有时我也不用问他，不用给他打电话，我就知道他生意还不错；如果我看到他在我朋友圈排名是第五、第六，一看2万多步，说明今天生意就差一点；如果说1万多步，我就觉得很不正常。

这是一个有趣的细节。我自己走2万步，腿会很痛，但冉师傅是负重，每天走3万步以上，可想而知他的辛苦，这样的生活他已经持续了18年。

所有人看到他，给他的定义都是棒棒，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重庆棒棒的一个代表，看到那一张著名的照片，知道他通过努力买了房。

但我看待的方式会不一样，他的身份不应该只是棒棒，更多的应该叫重庆父亲或棒棒父亲。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位中国父亲奋斗和努力的方式。

我自己现在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我知道一个父亲在家庭里面的分工大概是什么样，他的责任是怎么样，他每天思考的事情……他要通过双手或肩膀去赚更多的钱，扛起更多责任，带着家庭去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冉师傅给我最大的感受，他就是典型的中国式的父亲，话不多，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和家庭。所以现在如果问他：“你慢慢变老了，身体也慢慢变差，你还能在棒棒这个工作上干多久？”他不会说自己能干多久，而是会考虑孩子什么时候还需要用钱，什么时候还需要他去给他的孩子资助。

我现在自己经营家庭，很多时刻都会想起他，冉师傅比我年长很多，他身上“不抱怨”的特质，其实给了我非常多的力量，让我变成像他一样去支撑我的家庭，去经营我的家庭。

十几年的时间，他人老了许多。这些年他其实也在努力适应环境的变化，包括像使用工具也在慢慢变化。冉师傅刚到重庆时，跟其他棒棒一样，拿一根棒棒去挑货；2010年的时候，他们会把货物打包，用肩膀去扛；再到后几年，他们也开始用板车把很多货堆在一起，再通过板车去推拉。

因为以前的时候，冉师傅他们所处的朝天门的批发市场都是以阶梯为主。所以后面有了这种能够推拉、轮子能够行走的地方之后，他们就可以使用板车来助力。这几年的路越来越好、越来越宽了，他们竟然把轮子又加上了电动的功能，所以他现在一次性能发的货就越来越多了。他能在这个行业里面站稳脚跟，也是因为他有很多适配的能力，以及不断适应环境变化的能力。

跟所有的小朋友或者所有的大学生一样，第一次拿起相机，是从拍一朵花开始。我们学校很特殊，它在一个山沟沟里面，除了拍我的同学、校园里面的事，我还能接触很多留守儿童、空巢老人，这让我在摄影实践中获得了非常自由的空间。

借助互联网，我的作品也发表到很多我们以前觉得难以触及到的大媒体。我用拍照赚的钱，换了更好的相机，然后去换机票，到北京、上海。2010年，我买了一张机票就飞去上海拍世博会。我把在大学赚的钱全部都换成了我下一站拍摄的费用。这些都让我获得了非常大的成就感。

第一次和《中国人的一天》合作发布作品，是在2014年春运。当时我跟着一辆临客从杭州到贵阳。火车上遇到了一对90后，年轻的宝爸、宝妈，他们的孩子才20天大。妈妈在火车上躺着，爸爸就抱着孩子。我跟他们一起聊天，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家，记录了春运最小的宝宝回家的故事。

最打动我的是这对年轻人刚满20岁，他们在浙江打工，到家时是清晨7:00，家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部等在家门口，给他们烧面，庆祝20天的宝宝第一次回家。那一幕一幕让我感受到普通人生活中的艰辛和爱。

2014年1月10日凌晨，在浙江铁路春运开行最早的临客列车L199次列车上，刘义南的小公主是这趟列车上最小的乘客，刚刚出生20天。为了避开春运高峰，刘义南买到了这辆火车的硬座票。经过30多个小时的长途旅行，火车即将抵达终点站贵阳站，刘义南抱着女儿很开心。摄影：许康平

2014年1月10日，刘义南和妻女到达老家，在家门口和父母拍下这张全家福。摄影：许康平

我从事这个行业快20年了，整个过程中，见证了纪实摄影非常辉煌的时刻，同时随着短视频平台迅速崛起，纪实摄影也面临了非常大的挑战。

摄影记者，是我喜欢的职业，也是我最擅长的。它让我能够快速地去认识世界，同时保持了极大的好奇心。跟陌生人接触，也让我的社交能力得到了快速的成长。

我2017年从报社离职，触碰到了纪实摄影在自媒体图文时代的红利。当时在腾讯企鹅号，我们获得了极大的流量关注。到了2018年之后，短视频平台迅速的崛起，纪实摄影有了新的挑战。

这几年看到很多纪实摄影师的离开，我们也能感受到行业的寒冷。但我觉得在未来会发生转机，纪实摄影不管在以前现在或者未来，都可以看到它存在的价值跟意义。做的人越来越少，反而会让坚守的人变得更有价值。在未来经过世界喧哗的一面之后，最终它会回归，重新呈现它的价值。

2011年5月13日，贵州省纳雍县羊场乡新丰小学，路娅杰（右）的妹妹赶到学校来蹭姐姐的饭，因为吃得太大口、太急，一下噎住了。当天，该校的免费午餐项目正式开餐。摄影：许康平

我也特别希望《中国人的一天》可以一直坚守下去，去关注更多普通的中国人。跟《中国人的一天》合作，打开了我面对世界的更多可能性，栏目的属性会刺激你去寻找更多不一样的故事。

我也会继续跟拍冉师傅，虽然我不知道还能拍多少年，我也不知道中间会不会有一些变化，但至少对于我而言，他不只是一个拍摄对象、一个作品这么简单。他贯穿了我整个人生。

第41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