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猎海豹——猎人搭帐篷了 北方以北,格陵兰岛纪事 |
怒波
走世界
我们早晨出发的时候,云层虽然看着很厚,但是远方的山上已经开始露出阳光了,我就知道这一天还是能有阳光的。昨天走得早,为什么呢?他们说要赶很长的路,到一个什么地方,第二天还要翻一座山。实际上,我们走的这个路线是沿着峡湾的边在转,中间是海和平原,雪橇狗拉着我们在上面奔驰,两边就是有各种矿物的山。这山看着真像工业矿山,就是原生态的、拉出来经过简单处理就能用的那种矿。我觉得格陵兰岛在几十年后确实会是一个非常大的热点。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当下还不行,交通不便、气候条件也太恶劣,所以还不具备一个强大的开发价值。
坐上雪橇以后,我们就告别了这个地方,向着茫茫的冰原进发了。一开跑,这两群狗就像疯了一样,互相比着在冰上跑,你追我赶,兴奋得不行。但是阿瓦瓦,我这个雪橇的头狗有点怪,它总是左右乱跑。我想可能是因为它没有吃上海豹肉,有点儿闹情绪。前天打了一只海豹,但海豹又钻到冰窟窿里去了,索菲斯拿钩子也没钩上来。后来再往前走,又看到海豹了,狗狗们都瞪着眼睛,但是这两个猎手都没心情打,所以狗狗们很不高兴。昨天早晨套雪橇车的时候,它们就拼命地嚎、拼命地叫,我猜这表示的是一种提示:“今天一定要给我们打一只海豹。”然后一上路,这个阿瓦瓦就东蹿一下、西跑一下,甚至跑到后面来撒尿。这样看来它肯定是故意的,闹情绪。而且头狗要是这么乱跑的话,这个狗群就更加来回乱跑了。有时候它们会突然向左拐得很深很深,害得艾道尔还得从车上下来训它们,但是也舍不得把皮鞭撂到它们头上。
一路上走着很单调,太阳也慢慢出来了,我在雪橇上就打起盹儿来。感觉正在美梦中呢,忽然雪橇颠了一下,我抬头一看,以为是做梦呢,只见在遥远的冰面上居然有一个小房子,是个小木屋。这里怎么能有小木屋呢?我就感觉很奇怪,问了一下索菲斯,他说这是打渔人的小木屋。我这才明白,因纽特人把这个木屋放在冰面上,然后在中间掏一个洞,在木屋里钓halibut(大比目鱼)。我大前天说看到了两艘船,实际上不是船,就是木屋。有两个人进了木屋里,木屋的底下会钻一个洞,用来钓鱼。我问索菲斯:“在这个地方能钓到鱼吗?他们钓上鱼干什么用呢?自己吃还是卖?”索菲斯说:“可以钓到。他们在这里钓个五六天,钓到以后拿回去。一些自己吃,一些拿出去卖,卖到各地去。”艾道尔补充说:“这也是近十年才有的事。”听艾道尔这么一说,就说明一个问题,他们以前是不这么钓鱼的,看来卡纳克作为世界至北的一个地方,主要还是以狩猎为主。后来为了增加收入,才开始打渔。所以萨克的丈夫,当时应该是卡纳克镇上的一个领导,我猜着可能是镇长,在20年前就开始倡导大家钓鱼,想要通过打渔增加收入。因为打猎是被允许的,而且在打猎的同时再打渔,收入模式不就多了吗?现在看来,原住民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模式。
但总体来看,目前格陵兰岛的经济收入主要靠渔业,其他的收入来源渠道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因为打猎只能是得到毛皮去卖,但毛皮毕竟还是有限的。再一个,这里的旅游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在卡纳克这个地方,如果真的要做旅游业,就会受到接待能力的限制。第一,航班有问题,像我之前坐飞机,从伊卢利萨特飞了几天都没有飞过来,为什么?气候多变。第二,这里的接待条件非常有限,比如只有一个小宾馆,就是我住的汉斯开的那个家庭旅馆,有5间房子,但厕所还跟珠峰的一样,是那种大家共用的。从以上几点来看,我觉得这里未来的发展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咱们继续说冰面上看到的这个木屋,我问:“这个木屋一直在这儿吗?”他们说:“不,冬季结束或者夏季开始,在冰融化之前,他们就会把木屋拉回卡纳克。”这时候我就想起前天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他骑着一辆摩托,拉着个用木头做的雪橇房子。我问:“是不是就像昨天那个小伙子拉的那个房子那样?”他说:“对,昨天那个小伙子就是要把小木屋拉回卡纳克的。”听完这些,我就理解了,这也是因纽特人原始生存的一种模式。当然,这种模式也有问题,就是在这个冰面上肯定会特别孤独。你想在那么大的一片海的冰面上,只有一两个人,而且要待上四五天,只是盯着那个冰洞钓鱼,这个就蛮具有挑战性的。所以在有些情况下,人类的生存模式真的是让人感到惊叹。
途中休息的时候,我问索菲斯:“你这有三把枪,我看都很旧了,这些枪是不是比你的岁数还大?”索菲斯笑了,说:“这两把枪岁数比我大,这一把岁数没有我大。”我问索菲斯今年多大了,他说44岁了。由此可见,现在这里尽管已经用枪狩猎、用木屋钓鱼了,但一两千年前因纽特人赖以为生的模式没有改变,还是依靠打猎、打渔为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心里确实也很矛盾。如果把他们全部迁走不是不可以,人类也完全可以做得到,就像中国宁夏的西海固,通过生态移民把人移到平原上去。但这就会产生一个问题,这些人迁移出去以后,那一带地域经过几千年形成的文化结构就会彻底消失,最多再过一两代后,他们的后代就会融入到整个平原文化当中。所以这也是当下人类学的一个重要课题。因纽特人也是一样的。于是我就想这个问题,现在谁来关注因纽特文化的抢救问题?像我来到这里,提出要听萨满歌谣,他们很吃惊,也很高兴,有几个老人还会唱,但是再过两代人,谁还能唱呢?这就是一个大问题。所以在格陵兰岛卡纳克冰原上,想着这些,我的心情就很复杂。
看着这个孤独的小木屋,我也在想,如果把我放到这个小木屋里,我是会跳到冰窟隆里去求死的,为什么?因为孤独太可怕了。就是当一个人真正完全自由的时候,实际上他什么自由也没有了,因为你是一个人,人是需要社会交往的。想着这些的时候,我们的雪橇车还在冰面上拼命地奔跑,一路上也看到很多海豹,但艾道尔和索菲斯他们都没有要打的意思。当然,我也不能鼓励他们去杀生,因为打海豹这件事我本来也觉得很残忍。但是我就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有时候打,有时候不打呢?然后在一次休息时,我们一起喝了威士忌以后,我就问了这个问题,索菲斯说:“我们明天要赶很远的路,而且还要翻一座山。艾道尔雪橇车上放的狗粮很重,我们今天晚上必须喂狗粮,这样可以减轻点儿重量,明天好翻那座山。”我一下就明白了,知道这些海豹有福气了,不会挨枪子儿了。
但是这些狗狗就不高兴了,一路乱跑。而且它们只要远远地闻到海豹的气息,立刻就想拉着雪橇车往那边跑,害得艾道尔不停地拿他的海豹皮鞭在空中忽悠,用本地话喊着,听他那话的意思是,“回来,往左,往左。”又走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左边的岸上有两个房子。一看这个房子不像猎人木屋,也不是用来钓鱼的那种房子,还很完整,看着外面似乎还用石头砌了圈,我猜着是不是厕所呢?于是就问索菲斯:“这地方还有人住吗?就两户人家?”索菲斯说:“不是,这是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为什么说类似于仓库呢?就是人们出来打猎、钓鱼的时候,不能每次都带很多食物、东西,或者打到的鱼太多,不能一下子都拿走,所以就储存在这个地方了。一看这也是他们的智慧,让我看到了这里另外一种完全原始的生活模式和生活态度。但这时候我就想到,对像我这样的外来人来说,这里绝对是人间至上的一个别墅。你想啊,这里是世界最北的地方,又面对着峡湾,面对着大海,冬天有海豹、北极熊出没,来来往往;夏天有白鲸、独角鲸作伴,是不是世外天堂呢?当然,这只是我的想象,我的胡思乱想。
这时我看到远处的山了,就知道我们的宿营地快到了。但是昨天宿营地没有猎人木屋,只能在那里扎营了。我问索菲斯:“你以前来过这一带吗?”他说:“我来过,但是艾道尔没有来过。”我又问:“你以咱们这样的方式,带过旅游者体验你们当地的生活吗?”他说:“从来没有,你这种路线和安排是第一次,我以前只带过美国的旅游者,从那边往这边的山上徒步,从没用狗拉雪橇跑这么多天,这么走,你是第一个。”这话听得我心花怒放。经过两队雪橇狗拼命地往目的地赶,我们终于来到了峡湾脚下,往左是一片山坡,就是第二天我们要翻过去的山。
这就到了宿营地,狗狗们一看到宿营地就知道该休息了。它们已经跑了六七个小时,太累了。而且我看到有的狗狗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开始吐,我猜可能是太累了。为什么呢?因为前天晚上下雪了,所以昨天早晨路就不好走,为什么不好走呢?因为路上都是浮雪,不硬,狗狗拉着雪橇车就会很吃力。我看我这辆雪橇车的15只狗,每一只狗都把绳子拉得直直的。在前两天的时候,我看到有的狗还总是偷懒,身上拉雪橇车的绳子会是松的。昨天我看它们身上拉车的绳子一直都是直的。狗狗也真是老实,不会偷懒。如果是人的话,肯定有人会少拉一会儿什么的。当然,我们看长江上的纤夫,可能每根绳子也都必须拉得紧紧的,为什么?因为纤夫们都知道得齐心合力,如果有任何一个人不拉,船就不往前行走。这些雪橇狗也一样,每一只狗都懂这个道理,必须得合力拉才能到达目的地,大家才能够好好休息。看来它们也是这么被训练出来了。
到了这里以后,艾道尔和索菲斯刚刚把车停下来,两个车队的28条狗立刻都躺下了,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一开始,我们中途休息时,一停下来,有的狗狗立刻打滚,为什么?太热了,它们想要把雪弄到身上去。但是这次不一样,一停下来,它们立刻躺在那儿,每一只都像死了一样。这时候如果从它们跟前走过去,估计它们连眼睛都不睁,看得出来真的是太辛苦了。我们把行李卸好以后,看着天气很好,大家都很开心。因为太阳出来了,也没有风。而且在格陵兰岛的这片冰原上,旁边就是青绿色的山,也是矿岩,我猜着是铜矿。远处是冰原,再往远处冰原上看,星星点点的,那是海豹躺在那里晒太阳呢,有的还把头抬起来,看着我们。它们估计在想:“今天不会挨枪子儿了,因为这几个人明天要爬山,必须把他们的狗粮消耗掉。”可以说,这是万物和谐非常好的一种状态。
这个时候我们开始搭帐篷,我问索菲斯和艾道尔:“你们今天晚上住哪儿啊?”因为之前他们一直都住在木屋里或者村子里的人家中。他们说:“我们也搭帐篷。”我乐了,说:“你们也终于开始搭帐篷了。”就在他们搭帐篷的过程当中,我就进了我的帐篷。泰勒非常好,每一次他都会抢先把我的帐篷搭好。然后我就可以进到帐篷里开始写诗,写骂人的诗,比如刚才的那首《山岩上的屎》就是在帐篷里写的。冰原上,狗狗躺着的时候我写诗,狗狗沉睡的时候我思考,这么一想也挺有意思的,也是万物面对生命和生活时,各自不同的处理方式。
因为昨天的路虽然长,但是赶得很顺利,加上天气又好,索菲斯、艾道尔、泰勒都很有成就感,也很开心。当他们在外边烧开水时,我说:“咱们再开一瓶新的威士忌吧,大家一起喝!”他们一听就更开心了。我们前面已经喝掉两瓶最好的威士忌了,昨天又开了一瓶。我问索菲斯:“你在格陵兰岛、在卡纳克喝过威士忌吗?”他说:“从来没有。”我问:“这是第一次喝吗?”他说:“是。”我问:“好喝吗?”他说:“好喝。”我想起来,因为我看到这个地方不卖这么烈的酒精的酒,所以我猜他们这里对于建议喝什么样的酒,是不是也有规定?但是反过来,我猜也可能是因为威士忌太贵了。在哥本哈根,这一瓶酒就得3000多丹麦克朗,在这个地方估计得更贵,这里的人一年挣几千、上万克朗不容易。听到索菲斯说好喝,而且还是第一次喝,我就开心极了。于是我说:“那你多喝点儿,你很辛苦,咱们还有两瓶,还有几天呢,回去之前要把它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