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屠晨昕
半个月来，美国联合健康保险公司首席执行官布莱恩·汤普森在纽约遭当街枪杀一案，在全美乃至全世界获得了极高的关注度。引发众怒的美国医疗体系的积弊也被“抽丝剥茧”。
曼焦内被捕后出庭受审。图源：央视新闻
据央视新闻20日报道，26岁的嫌疑人路易吉·曼焦内于当地时间19日被押解回纽约受审，并被联邦检察官正式起诉，包括两项跟踪指控、一项使用枪支谋杀指控和一项非法持有枪支指控。如果谋杀指控成立，最高可以判处死刑。
此前，纽约曼哈顿地方检察官对他提出州一级指控，包括一项构成“恐怖主义行为”的次级谋杀罪。据称，纽约地方对其起诉将与联邦案件同步进行。
嫌疑人曼焦内。图源：上观新闻
由于嫌疑人家世显赫，是一个地产商家族的“富三代”，又有藤校毕业的精英背景，加上民众对医保体系积怨已久，此案霸榜各大媒体头条多日。对曼焦内从被捕地宾夕法尼亚州到纽约的行程，多家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
在曼哈顿的法庭外，抗议者聚集起来为曼焦内辩护，他们举着“健康重于财富”和“路易吉解放了我们”的海报，还有许多人称赞他为当代“侠盗罗宾汉”。据光明日报报道，支持其辩护的线上筹款活动已筹集了超过13.2万美元。
而对于此案受害者汤普森，嘲笑和讽刺的声音充斥于各大社交平台，幸灾乐祸成为美国网民的主流情绪，这反映出美国人对医疗体系的不满与愤怒。
4 日，位于明尼苏达州的联合健康保险公司总部楼前降半旗。图源：央视新闻
美国商业医疗保险离谱到什么程度呢？浙江外国语学院美国研究中心主任王冲向潮新闻记者做了一番解析。
枪击案后，讥讽和嘲笑占据了舆论主流
“不好意思，联合健康的CEO，我本来是想表达同情的，可惜同情需要‘事先授权’，我只能抱歉地通知您，发往您的同情被拒绝了。”这是枪击案发生后，社交媒体的一条高赞评论。无数的“回旋镖”，结结实实地击中了美国医保巨头们。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12月4日早晨，汤普森在纽约曼哈顿中城区希尔顿酒店外遭枪击身亡，当时他正前往参加公司的年度投资者会议。据报道，2023年汤普森的年薪为1020万美元（约合7430万元人民币），他还持有约3.29万股公司的股票，市值接近2000万美元（约合1.45亿元人民币）。
“汤普森被枪杀以后，网上有很多民众在表示无法同情他，甚至有部分人拍手称快，觉得他死有余辜。民意显示，不站在受害人一边的占到绝大多数，这证明了一个不争的事实——美国的医疗保险公司已经是天怒人怨。”王冲告诉潮新闻记者，
枪杀案发生后，多家大型医疗保健公司立即删除了其官方网站上管理层和董事会成员的照片。医保公司Anthem Blue Cross Blue Shield宣布撤销本要在纽约等三个州实行的新政策，即拒绝超过该公司规定的麻醉时间的保险索赔。该公司在声明中表示，该政策存在“大量广泛的错误信息”，因此决定不继续执行。
拖延、拒绝、诉讼：医保公司的赚钱三招
“美国私营大保险公司拥有和大药企谈判的能力，可以得到非常好的折扣。可是，普通人想要上保险，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即便上了保险，在理赔过程中会遭遇各种刁难。医保公司会先拖延时间，再寻找理由拒赔，解决不了就走诉讼，这是他们减少索赔、提升利润的惯用手法。”王冲说，虽然民怨沸腾，但是保险公司对政府又有强大的游说能力，因此这一矛盾始终无法解决。
联合健康集团。图源：新民周刊
联合健康保险公司是全美最大的保险服务提供商之一，在美承保客户超过4900万人。其母公司联合健康集团是全球最大医疗保健企业，在2024年《财富》世界500强企业中位列第8名，年营收达3716亿美元，其中约2810亿美元为汤普森领衔的医保公司所贡献。
央视《世界周刊》报道透露，超过2亿美国人购买了私人医疗保险，美国该行业的平均拒保率约为16%，而联合健康的拒保率则是全行业最高——32%。英国《天空新闻》的数据显示，美国拒赔记录最多的五家保险公司里，排名第一、第二和第五的分别是联合健康在阿拉巴马州、亚利桑那州和佛罗里达州的分支机构，其中第一名的拒赔率高达41.6%。
2024年有一起集体诉讼案，显示保险巨头Cigna雇佣的3位医生在两个月内拒赔超过30万份索赔请求，平均在每个案例上花费时间约1.2秒，有时甚至没有打开档案。
“很多人提出理赔时被医保公司拒绝，甚至医生对此也有诸多抱怨，因为医生眼看病人快不行了，明明有合适的医疗手段可以挽救他，但是保险公司拒绝赔付，而美国的医疗服务价格是极贵的，保险公司不兜底，很多病人完全付不起。所以有些药用不了，有些手术不能做。”王冲说，商业保险公司还越来越多地介入医生诊断，要求医生在提供治疗前预先获得授权，这在很多情况下耽误了患者的治疗，引发了医生的不满。
据央视《世界周刊》报道，除了联邦和州法律规定的一些基本服务外，美国私人医保公司在确定保单涵盖范围方面有很大裁量权，经常拒绝赔付。他们常用的拒保理由包括：某某治疗手段需要事先授权，某某医生不在保险范围内，账单代码有问题，索赔太迟没赶上最后期限，等等。
2023年，联合健康上马了一套AI系统来估算病人需要多少后期护理费用。当时据媒体报道，AI估算的护理时间比实际需要的大大减少，而尽管错误率高达九成以上，它仍然被上线了。即使医生给出的判断与AI的截然相反，联合健康依然会以AI为准。
布莱恩·汤普森。图源：新民周刊
今年7月，媒体又曝光了该公司另一丑闻——编造病人的病史来提高保费，或用于日后的拒保。调查显示，联合健康的客户“患病”的概率比其他传统医疗保险客户高15倍。
面对医保公司的拒赔，绝大多数美国人都选择了忍气吞声，只有约0.2%的拒赔被提出正式上诉，也就是说500个被拒患者里只有一个选择打官司。这是因为，普通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财力去应付冗长、复杂、昂贵的诉讼。
此案将开创极其重要的判例，值得持续关注
根据经济观察报援引世界银行数据，美国医疗开支在GDP中的占比高达18%，接近其它发达国家的2倍，是中国的3倍以上。不过，当下美国的公立医疗保健系统仅覆盖占人口30%的残疾人、儿童、低收入群体和65岁以上老人，其余70%的人口大多数需要自行购买商业医疗保险。
“在发达国家中，美国是唯一没有实行全民健康保险的国家。美国在医疗上耗费了巨资，医疗技术水平也是世界顶尖，但实际上，美国民众享受的医疗服务从整体来说是比较差的，甚至在发达国家里是垫底的存在。”王冲告诉潮新闻记者，2022年美国的人均医疗保健支出估计为1.27万美元，是经合组织内其他富裕国家平均水平的两倍，但人均寿命在经合组织38国中排名倒数第二。
数据显示，过去5年美国民众保险费、药费、自付费用以及医院服务的费用都不断上升。盖洛普民调显示，去年81%的美国人对医疗成本感到不满意，创下16年来最高水平。一些人因为医疗费用过高而选择放弃治疗或检查，每年还有数十万美国人因医疗债务而破产。
一个已删除的社交媒体账号高度疑似为曼焦内所有，曾发布帖子称用户自儿时起因脊椎前移而背疼，后因冲浪事故加重，接受脊椎手术后好转。图源：央视新闻
据央视《世界周刊》报道，在1980年代的新自由主义改革中，里根政府大幅削减公共医疗投资，并全面降低对医疗医保行业的监管，导致股东驱动、营利性的“管理式医疗”全面兴起，医保公司和医疗服务提供方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在监管漏洞之下，以联合健康为代表的大健康集团通过收购上下游公司，业务版图横跨药物批发销售、医院、医保、药物福利管理等，同一集团旗下不同环节的子公司往往会相互抬价，却让患者的医疗开支和政府的医保开支不断上涨。医疗健康行业逐渐成长为美国垄断程度最高、利润最丰厚的行业之一。
为了减少政府的监管和干预，确保利润，美国的医疗系统还会联合起来游说国会。2009年奥巴马医改期间，医保公司、医药公司以及盈利性医院为国会安排了6名说客，花费了3.8亿美元，扼杀了拟提议的国家保险基金项目。
从1980年到2018年，美国人均医疗支出增加了四倍。调查显示，2022年美国有超过1亿人（包括41%的成年人）陷入医疗债务，其中1/4的人欠款超过5000美元。美联储调查显示，近四成美国人平日无力支付400美元的意外开支。因此，千元以上的医疗开支足以令他们被迫借贷。
被捕的曼焦内。图源：上观新闻
“对于此次的枪击案，美国有一派认为杀人就要受到法律的惩处，无论动机为何；人数更多的另一派人觉得这就是伸张正义，美国社会的自然法传统认为正义高于一切，所以法院和陪审团也要照顾到这些因素，所以未来对曼焦内的审判将会是不同理念之争。”王冲特别强调，美国作为海洋法系国家，其司法实践基本上都是判例法，因此此案将会开创一个极其重要的判例，影响巨大。
接下去，围绕着曼焦内或将开启一场精彩的司法较量，值得我们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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