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简帛专家陈伟:9000枚残片寻出8枚,拼成睡虎地《质日》半支简

极目新闻记者 张艳

实习生 邵婷婷

图片陈伟教授研摩木牍

对话人物:

陈伟,1954年生,湖北黄梅人。简牍学家,现为武汉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简帛研究中心主任,兼任“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专家委员会委员、湖北省历史学会会长、中文集刊《简帛》主编、英文期刊Bamboo and Silk二主编之一。长期专注简牍研究,在多批重要简牍资料的识读和诠释方面成果卓著,出版《包山楚简初探》《郭店竹书别释》《燕说集》《秦简牍校读及所见制度考察》等著作。主编《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里耶秦简牍校读释》《秦简牍合集(1-4卷)》等简牍整理专书。

对话背景:

简牍,在中华文明发展传承的脉络中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和独特的学术价值,是中国出土文献中的重要门类、人类文化遗产中的瑰宝。最近,陈伟教授接连出席了在武汉举办的“长江文化名家学术研讨会”“长江高端智库对话”两大全国性论坛,分别以《长江流域出土简牍与历史文化研究》《积极推进长江流域出土简牍的整理研究》为题进行分享。

在接受极目新闻记者专访时陈伟强调,我们身处长江中游,应对本地出土简牍的学术含量和历史文化价值有更清晰的认识,更为积极主动地投入整理和研究工作。

长江流域出土的简牍,是研究长江文明与中华文明珍贵且可靠的文献

极目新闻:一说到“简牍”,我们就会想到古人在竹片、木片上记事。您介绍一下“简牍”的意思和意义。

陈伟:中国古代在纸张普遍使用之前,简牍是主要的书写载体。“简牍”一般是指用于书写的竹、木片和写在竹、木片上的各种文献,大致上承甲骨文和金文,下启纸质的写本和刻本文献,在中华文明发展、传承的脉络中,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和独特的学术价值,是中国出土文献中的重要门类、人类文化遗产中的瑰宝。简牍文献作为我国多民族统一国家创建和初步发展这一历史进程的原始记录和直接遗存,不仅一般而言比传世文献更为原始、可靠,而且有大量传世文献所缺载的内容,成为研究这一段历史必须倚重的珍贵资料。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简牍“是我们国家信史的重要实物佐证”,是对简牍的历史地位以及已发现简牍的丰富内涵的精确判断。

图片云梦睡虎地77号汉墓出土竹简(2006)

极目新闻:请介绍一下我国近代考古学意义上的简牍发现成果。

陈伟:我国近代考古学意义上的简牍发现,始于上世纪初的西北地区,其后几十年间,“简牍”几乎约等于西北出土的汉晋简牍。1951年长沙发掘出土战国楚简,成为一个转折点。经过几十年积累,湖北、湖南已成为我国主要的简牍出土地区,不仅发现了更为丰富、系统的汉晋汉简,还发现其他地区未见或少见的楚简和秦简牍。

可以说,长江流域出土的简牍,数量众多、时代齐全、内容丰富、保存比较好,既是一道独特、亮丽的文化景观,又是研究长江文明与中华文明珍贵并且更加可靠的文献资源。

图片陈伟教授在睡虎地汉简《质日》发布会上

极目新闻: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云梦睡虎地,这里出土了大量秦简及汉简。

陈伟:湖北境内出土的大批先秦典籍、秦汉律典,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其中云梦睡虎地墓地,在南北相隔大约70米的两座墓中,先后出土大量秦简及汉简,其中法律简册构成秦统一前夕和汉文帝刑制改革前夕这两个时间点的法典的剖面,为研究法律制度以至国家运行体系的沿革发展提供了珍贵史料。我们身处长江中游,对本地出土简牍的学术含量和历史文化价值要有更加清醒的认识,更为积极、主动地投入整理和研究工作。

图片湖北荆州胡家草场出土的汉简

8个残片缀合成半支简简牍,整理难度可窥一斑

极目新闻:你在演讲中提到 ,简牍整理非常的不容易。

陈伟:简牍是一种特殊的古代文献,简牍文献出自古人手笔,维系卷册的编绳大都朽败无存,有的简牍破碎严重,需要先通过考释文字、缀合碎片、重建简牍个体在卷册中的次序,将文本恢复到书写当初的面貌,然后才能进入类似纸本古籍整理的流程。

我和课题组同事,曾通过几个月的持续探讨,把睡虎地西汉简牍《质日》中的8个残片缀合成半支简,而这8个残片是从约9000枚残片中找出的,而且半支简还是不完整的,可见整理简牍实属不易。

不仅如此,简牍文献出土已久,文字、文本又往往充满疑义,更不可能通过一次整理就完成文本复原的任务。简牍文献在初始整理之后,还需要进行多次整理、修订,才能逐渐臻于完备,形成善本。

图片云梦睡虎地4号秦墓书信木牍(1975)

极目新闻:您提到我省要出版《湖北出土简牍集成》,这可是个“浩大工程”。

陈伟:正是鉴于简牍文献的重要性和简牍整理的复杂性,近年来,一些有识之士呼吁组织力量,参照《甲骨文合集》《殷周金文集成》的形式,用统一体例、比较高的整理质量、系列出版物的形式(比如《中国简牍文献合集》),推动未刊简牍尽快刊布和已刊简牍的修订再版。由于牵涉面宽、工作难度大,这种设想很难付诸实行。

在这种情形下,由省委宣传部、省文旅厅主导,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将与省内收藏简牍的文博机构合作,计划用10年左右的时间,编纂出版大约一百卷规模的《湖北出土简牍集成》,完成对湖北出土简牍全面系统的整理、著录和解读,同时也为《中国简牍文献合集》一类的全国规模的集成之作的可能启动先行尝试,积累经验。

要耐得住寂寞,在漫长的整理过程中始终保持专注与执着

极目新闻:您如此热爱简帛研究,是从何时种下这样的“种子”?

陈伟:1991年我即将博士毕业,当时,湖北荆门市包山二号战国楚墓竹简经整理正式出版,主持发掘整理的学兄王红星送我两本。那时我正纠结学术方向,这批竹简材料极其珍贵而又前所未见,为了解楚国政治、经济、法律、社会的运作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机缘。

我将整理成册的楚简剪成一条条“纸简”,挂满房间,反复思考琢磨。最初因为我博士攻读历史地理,只想研究其中的地理问题,但深入后发现,若不全面理解材料,具体问题难以解决,于是自然地从地理研究拓展到对竹简的全面梳理解读。可以说,1991年就是我踏上简牍研究之路的起点,或许那时就注定了我将在简牍之路上奔走终生。

图片陈伟教授在德国海德堡哲学之路

极目新闻:简牍研究之路漫漫,是什么让您坚定地在简牍研究领域持续深耕,不断突破?

陈伟:重视历史、研究历史、借鉴历史是中华民族5000多年文明史的一个优良传统。从包山楚简,到逐步深入秦简、汉简等更多领域,我坚持不懈地努力,争取尽可能正确地解读古代文献,探求历史原貌。《楚地出土战国简册[十四种]》《秦简牍合集(1 - 4卷)》《里耶秦简牍校释》等书正是在这样一种坚持下完成的。再者,层出不穷的简牍充满魅力,可验证既往认知的同时,又可以开辟新的课题。尽管简牍研究属于“冷门”学问,但其间的探索乐趣与发现惊喜,让我从未感到枯燥乏味。

图片陈伟教授在“长江高端智库对话”上做分享

极目新闻:卅年之爱唯简牍,一生所系在冷门。您认为简牍工作的“秘诀”在哪里?

陈伟:由于竹木材质的脆弱易朽,简牍的文献整理、文本释读充满繁杂与艰辛,需要简牍工作者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和担当精神,简言之就是“整理、整理再整理”。面对文本整理环节多、难度大的情况,应具备扎实的专业知识与严谨的治学态度,能精准地进行文字辨识、简牍碎片缀合以及卷册次序重建,确保文本恢复准确。同时,要有耐心与毅力,要能够静心屏气地坐下来做事,耐得住寂寞,在漫长的整理过程中始终保持专注与执着。作为长期从事“冷门”绝学的历史学人,我的信念就是:不负使命,勤勉工作。

(通讯员供图)

(来源:极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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