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央视元宵晚会,主持人陈贝儿一袭清丽古装扮相登场,吟唱《声声慢》婉转宋词,她的粤语表演,惊艳了全国观众。
粤语温柔,清丽,宛如一位娴静的佳人,轻吟浅笑间散发独特魅力。
细读其中字词,你会发现历史长河中遗落的明珠,留在了我们日常使用的语言里。
胡适曾说道,“中国各地的方言中,有三种方言已产生了不少的文学。第一是北京话,第二是苏州话,第三是广州话。”
语言的张力,在于如何用最少的字,表达出最丰富的意味。
广东人聊天,有一种言简意赅的节奏感。一个字就是一幅画面,情绪丰富,字字饱满。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其实什么都说完了。
白话文运动之后,我们的语感被翻译腔统治,“文字即垃圾”的AI时代来临,语言不断往赘余的方向走去。
或许,方言和古文,可以带我们在根源处,找回文字的美感。
01
粤语如何被书写?
记得高中考文言文,语文老师会教我们一个作弊小方法,做古文翻译题或古诗鉴赏猜不出意思时,用粤语读一遍,答案就出来了。
朱熹名句“问渠哪得清如许",“渠”就是“佢”,也就是“他”。
“晏昼”,是“下午”的意思,广东学生一读出声就秒懂。
屈原在《九歌》中就曾用到:“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会粤语的人一下子就能认出“睇”,它在粤语中就是“看”的意思。
粤语口语里有“饮”、“食”、“睇”、“惊”、“行”、“乞”、“盅”、“走”一类的字,大量的古代书面语留在了粤语里。
粤语是为数不多可以部分书写出来的方言,在《广州话方言字字典》中,一共收录了937个粤语字。
作为古汉语和古百越语交融的产物,粤语有不少读音其实是古百越语的底层留存,有一部分有音无字。所以粤语介于写得出来和写不出来之间。
写不出来那部分,便有粤语地区人们造字的发挥空间了。
经典的粤语新造字,就有哋(们)、嚿(量词:块)、咗(了)、乜(什么)、嘢(东西)、佢(他)、嘅(的)、唔(不)、啱(刚刚)等等,它们在清朝的粤语书写文献中就已经出现。
而䢂(垂直电梯)、唛(标记)、𢫏(动词:盖)、𢴈(摔)等,是相对现代的新造字。
粤语打字聊天,外地人之所以觉得像天书,就是“新造字”的缘故。其实,翻译过来都不难。
那么粤语究竟是从什么开始被写出来呢?
粤语语音形成于汉代至唐宋,以语音进入书面体离不开明清时的说唱本——“木鱼书”,粤方言的书面化的用字基础由此开始。
《花笺记》《二荷花史》在广东被称为“木鱼书”,也就是广东的民间说唱。
这两本书是粤语书面化的始祖宝书,如何打出粤语句子?里面都有答案。
把“什么”变成“乜嘢”
把“迷路”变成“荡失路”
把“小孩儿”变成“细蚊”
把“站”变成“企”
把“我们”变成“我哋”
把“那时候”变成“个阵时”
把“没”变成“冇”
把“猜”变成“估”
把“那么”变成“咁”
把“幸亏”变成“好彩”
……
以书面语惊艳文坛的,还有前半部以粤语写成的小说《潮汐图》:
“唔好咁易死,死要死得心甜”
“一到打风季节我就要醒醒定定了。”
“泉路茫茫,你双脚又咁细。黄泉无客店,问你向乜谁栖。青山白骨,唔知凭谁祭。衰杨残月,空听个只杜鹃啼。”
粤语歌谣与船上横七竖八的交谈声,让这本小说活了起来,耳畔仿佛摇动着水声与人声,一幅珠江海皮疍家人的生活光景在粤语中重生。
02
粤语里的市井好时光
粤语的词汇和俗语犹如一面镜子,生动地反映着广州的市井百态和人们的生活智慧。
《潮汐图》开篇,有“帆杠”不讲“帆”(忌“翻”),“丝瓜”不说“丝”(忌“输”),饱含广东人对吉利和胜利的追求。
而广东人最常用到的礼貌词,就是“唔该” ,它既作 “谢谢” ,又作“劳驾”“麻烦” ,一词两用,性价比拉满。
粤语里的回家,就是“翻屋企”,“翻”就是“返”,广东阿妈嫌弃自己孩子光吃不做事又手笨,就会在嘴边嘟囔一句“食嘢唔做嘢,做嘢打烂嘢”。
还有 “靓仔”“靓女”,这几乎是广州人对年轻男女的通用称呼,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熟人,一句 “靓仔”“靓女” 叫出口,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充满了亲切之感。
“街市” 则是指菜市场,“行街市” 就是去买菜的意思。在街市中,你能听到各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粤语对话:“老细,呢条鱼几钱斤啊?”“今日啲菜好新鲜,平靓正啊!”
粤语俗语里也有广东人的生活智慧。例如“唔好望天打卦”,意思是不能只等待命运的安排,而要主动去努力争取。这体现了广州人务实、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执输行头惨过败家”,强调了在竞争中要勇于争先,落后于人甚至比败家还糟糕,反映出广州人强烈的竞争意识。
“食得咸鱼抵得渴”,则表示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勇于承担相应的后果,有一种豁达和坦然。
这些粤语词汇和俗语不仅仅是语言的表达,更是广州人世代相传的生活哲学,它们在日常的交流中不断传承和延续,成为了广州城市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03
粤语声声慢
作家阿城说,广东人说粤语是唐音……语音读唐诗,都在韵上。
粤语,难在“九声六调”,亦美在“九声六调”,相较于普通话的四个声调,粤语的发音更加丰富多样,犹如一首优美的旋律。
当你走在广州的街头巷尾,听着街坊们用粤语交谈,声调的抑扬顿挫就像跳动的音符。例如 “妈(maa1)、麻(maa4)、马(maa5)、骂(maa6)”,相同韵母,可以声调的流传中表达出截然不同的含义。这种微妙的变化使得粤语在表达情感和语义时更加精准细腻。
粤语歌讲究“协音”规则。歌词的声调走向必须和歌曲音律一致,通俗称之“啱音”;如违反了这一规律,唱起来就会非常难听和拗口,通俗称之“拗音”或“唔啱音”,文字上也称“倒字”“不协律”。
为什么粤语歌传递出的感情更能激起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因为粤语歌是先有调后有词,“倚声填词”经久不衰。
提到粤语,很多北方人的第一印象是难学。现在的北方话、普通话里是没有“入声”的,而粤语就较完整地保留了中古汉语普遍存在的“入声”。
粤语中的入声字也是其音韵的一大特色。入声字发音短促,以 “p、t、k” 结尾,如 “一(jat1)、六(luk6)、十(sap6)” 等。这些入声字的存在让粤语在朗读诗词时别具一番风味。
因保留“入声”,许多古诗词用粤语朗诵起来,更能还原其原本的格律和韵律之美。
像杜甫的《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中的 “国(gwok3)”“木(muk6)” 等入声字的顿挫,使得诗句更显悲壮深沉,仿佛将读者带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年代。
粤语的连读变调现象也十分有趣。在一些词语组合中,后一个字的声调会根据前一个字的声调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使得粤语的口语表达更加流畅自然。
例如 “双簧(wong4-2 )”,“簧” 字在单独发音时是 “wong4”,但与 “双” 字连读时,声调会有所改变,听起来更加和谐悦耳。
从古老的 “木鱼书” 到现代的文学作品,粤语以其独特的书写方式和丰富的内涵,跨越时空,与我们对话。
当我们重新审视粤语,犹如重拾失落的文化宝藏,在这个信息爆炸、语言趋于同质化的时代,或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回自己的音韵,自己的语言。
《外地人误解太深:粤语有音无字,不能称为语言?》潘林林
编辑 / 及格米
图源 / 网络、小红书
统筹 / 冷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