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郁金香王国”在中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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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郁金香狂热”的故事,应该很多人都读过,因为它确实太有名了。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投机泡沫,它展示了许多人类的阴暗,也留下了许多警示。

但如果往源头寻找故事的起点,我们必须看向中亚草原和群山,这里才是郁金香的故乡。


二、

这是发生在 17 世纪 30 年代初的一件事,当时荷兰各省正深陷血腥的三十年战争,同时还在八十年战争中继续为摆脱西班牙统治而斗争。

一位富裕的商人得知从东地中海运来了一批珍贵的货物,欣喜若狂的他用一条熏鲱鱼酬谢了为他带来好消息的水手。水手认为只吃一条鲱鱼并不合适,于是他从商人家众多奢华房间中的一张桌子上拿了一个洋葱,用来佐餐。

但不幸的是,这颗难吃的洋葱竟然是珍贵的郁金香球茎,它被称为 Semper Augustus(拉丁语 “永远的奥古斯都”),是为了纪念罗马第一位皇帝而命名的。

这顿草率的晚餐造成的经济损失,相当于这名水手所属船只全体船员一年的生活费用。可想而知,他因犯下严重罪行而被关进了监狱。关于他后来的命运没有任何资料。

亚历山大·大仲马(Alexander Dumas)在他的小说《黑郁金香》中说得好:

“在一个真正的园丁眼中,杀死一朵郁金香是骇人听闻的罪行。而杀死一个人就不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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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drik Gerritsz Pot. Flora's wagon of fools. 1637-1638

这段故事的背景,就是 17 世纪初重商主义氛围里荷兰的 “郁金香狂热”(Tulip Mania)。

当时正值荷兰历史上被称为 “荷兰黄金时代”的时期,贸易、科学和艺术都取得了蓬勃发展。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繁荣的世纪里,这种纯洁的花朵的球茎有时甚至超过黄金。

在当时,用 5500 荷兰盾可以买一个小小的郁金香球茎,这被认为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用同样的钱,您可以购买四吨小麦、八吨黑麦、四头大牛、四头肥猪、十二只大绵羊、500 升葡萄酒、4000 升啤酒、两吨黄油、半吨上好的荷兰奶酪、一张配有各种舒适设施的床、一套完整的那个时代的服装,还有,一个银制的酒杯——不是单独,而是所有这些加在一起。


三、

西欧人能有幸陷入郁金香狂热, 需要感谢一个人,那就是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大帝。

1554 年,一个名叫布斯贝克(Ogier Ghiselin de Busbecq)的 22 岁佛兰德人作为特使被派往土耳其宫廷。布斯贝克是一位草药学家和植物学家,专门研究植物的药用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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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ude Monet. Tulip field in Holland. 1886

当时正值奥土战争时期,哈布斯堡王超与苏莱曼大帝的战争并没有影响荷兰人对于鲜花的热切渴望,他顺利地成为了把郁金香和丁香引入西欧的人。

在他的回忆笔记里,有相关的描述。

布斯贝克说,他们在土耳其遇到了许多花朵,他们很惊讶,这些花竟然在隆冬时节开放。

土耳其人并不称呼他们为 tulip,它们在波斯语中被称为 lâle(在土耳其语中也为 lâle),而郁金香(在土耳其语中为 tülbent)也是从波斯语中借来的,指的是一种精美、昂贵的花纹织物或用这种材料制成的头巾(turban)。

布斯贝克要么是弄错了,要么是被误解了,别人告诉他的,是有郁金香图案的头巾。不过,他还是带走了这种美丽的花朵,并在西方重新定义了它的名字。

而早在布斯贝克到来之前,郁金香就一直是奥斯曼帝国乃至整个穆斯林世界最普遍、最令人艳羡的图案之一。

在奥斯曼帝国,无论地位高低,几乎没有人不被郁金香的美学魅力所吸引。郁金香时代(土耳其语 “Lâle Devri”)就是为了纪念这种花而命名的,它标志着奥斯曼帝国历史上最和平的时期(1718-30 年)。土耳其的传统音阶以及奥斯曼诗歌中的浪漫表达方式都受到了郁金香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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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ob Marrel. Two tulips, a seashell and an insect. 1634
从墓碑和昂贵的伊兹尼克(İznik)瓷器到妇女的长袍和经文手稿,郁金香都被用来点缀。就连强大的君士坦丁堡征服者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也无法摆脱郁金香的诱惑,他用 “Avni”(土耳其语 “助手”)这个卑微的笔名写下了献给郁金香的诗句:
“酒徒,给我倒酒,因为有一天,我将失去郁金香花园。”
视野继续往东看。
从中亚草原、伊朗高原到阿纳托利亚地区,郁金香更是早已闻名遐迩。只不过,在几个世纪后,随着奥斯曼帝国的崛起,郁金香美学才传播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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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世纪细密画中的巨型郁金香,土耳其
值得注意的是,在奥斯曼帝国统治下的几乎所有欧洲领土上,从希腊和阿尔巴尼亚到塞尔维亚和罗马尼亚,郁金香的名称都源自土耳其语 “lâle”,而不是 “turban”的变形。在深受波斯、突厥文化和语言影响的地区,使用的也是同一个词,如阿塞拜疆语、土库曼语、乌兹别克语、维吾尔语、乌尔都语和印地语。
在更早几百年前,波斯诗人、天文学家奥马尔·海亚姆(Omar Khayyam,1048-1131)就曾用不断写诗赞美郁金香的美丽。其他名家,萨迪、鲁米、哈菲兹和纳沃伊等苏菲派诗人,也都不停赞美着郁金香的美好、美德。
郁金香与爱、神秘力量的意象,息息相关。也是一种美的隐喻,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题外话,中文对于郁金香的引入和翻译,就很有上面说的意境:浓郁、芬芳、金色、香甜等感觉,都浓缩在了三个字里面。
然而,在谈到郁金香的起源地时,争论就来了。
近年来比较有意思的话题是,哈萨克斯坦为了推广境内的旅游资源,在不断向世界宣传自己“郁金香起源地”的身份。
其实,它们也确实有这个底气——哈萨克斯坦被认为是世界上野生郁金香种类最多的国家,世界上已知的野生郁金香种类约有 100-120 种,其中近 40 种都生长在哈萨克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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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哈萨克语中,它既不是 “tulip”也不是波斯语、突厥语的 “lâle”,而是“қызғалдақ”(哈萨克语“红花”)。
莫卧儿帝国创始人巴布尔的诗句也有同样的意思:“有时郁金香会把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染成玫瑰的颜色”。
苏联时代,可能是最著名的郁金香研究者 Zinaida Botschantzeva ,在其著作《郁金香:形态学、细胞学和生物学》(1962)中,详细介绍了与中亚草原有关的各种郁金香知识。
自 20 世纪 30 年代以来,科学家们一直断言,中亚的郁金香物种数量位居第一,因此推测中亚是郁金香的故乡。而如果你在春天时,有幸去过天山附近的草原、帕米尔高原、兴都库什山脉和哈萨克斯坦大草原的话,你就会明白,漫山遍野的野生郁金香盛开时有多么壮观。
但是,现实就是,历史学家、植物学家的努力,并不能让中亚重新站在郁金香世界的舞台中央,商业世界早已把这个桂冠交给了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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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真寺墙砖上的郁金香

即便如此,当你联想到 17 世纪的郁金香狂热,联想到人性的贪婪,再转念想想中亚地区原始而野生的鲜花时,就会发觉,现代社会有多么可笑——本来是大自然给人类的无私馈赠,却成为了消费主义的明珠,引发了一场经济危机。
最后,还有一个同样荒唐可笑的数据。
如今, 坐拥“郁金香之国”的荷兰每年生产近 30 亿个郁金香球茎,占世界郁金香出口量的 81%,这其中也包括出口到发源地的郁金香。

文字:吴鞑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