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自然》杂志上刊登了一篇论文,其中介绍了黑猩猩小爱学习使用数字的成果。由此,小爱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会用阿拉伯数字表达数字概念的黑猩猩。
不止如此,来自日本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小爱,还认识1000多个英文单词、500多个日文汉字,并能使用一种人造符号语言,通过在触摸屏上选择符号与人对话。
和小爱一起扬名世界的,还有从她1岁起就始终相伴左右、陪她共同学习成长的科学家,国际灵长类学会前主席松泽哲郎。
1969年,刚刚高中毕业的松泽哲郎选择就读京都大学哲学系。当时的他是一名哲学青年,想要探究“什么是人类”这样的终极问题。然而在大学加入了登山社团后,他开始一门心思地爬山,一年里有120天都在登山。爬山解放了他的天性,他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个“书虫”,而是向往着大自然中的生活。
但是,他对思考哲学问题的兴趣并没有就此消逝。哲学系的心理学课程令他大开眼界:原来还可以用实证的方法研究人的认知,搞清楚“人是如何认识世界的”。大三和大四两年间,他沉迷于进行人的视觉认知实验;研究生则更进一步,选择进行老鼠的裂脑研究。
毕业时,适逢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心理研究部门公开招聘助手。松泽哲郎想到,利用自己这几年的研究经验,可以用相同的程序对人类和猴子进行认知实验,从而得出“什么是人类”这一经典哲学问题的实证结果。
就是在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他第一次见到了一生的羁绊——黑猩猩小爱。
分娩后9个小时的小爱和儿子小步
松泽哲郎这样记述了和小爱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个初冬微寒的日子,在一扇窗户都没有的地下室里,一个光秃秃的电灯泡从天花板上孤零零地悬垂下来。在那个房间里,有个黑猩猩宝宝,她就是刚满1岁的小爱。
我刚一看向小爱,她便定定地凝视我的眼睛,令我感到惊异不已。在之前的一年里,我一直和日本猕猴打交道,知道人与猴子之间是忌讳对视的。一旦猴子看到人的眼睛,要么发出“吱”的叫声,然后逃走;要么就是发出“噶”的叫声,表示发怒。
对猴子来说,视线相遇只意味着挑衅。而且遇到陌生人时,日本猕猴根本无法保持镇定。然而,小爱则不同,我只要定定地凝视她的眼睛,她也会以专注的凝视回应我的目光,这实在令人惊异不已。
猛然回过神后,我想着应该试试做点什么。很不凑巧,当时我身上什么也没带,只是穿着做实验的白大褂,袖口上戴着过去当文书的人都会戴的套袖,别的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把套袖脱下来,递给了小爱。小爱倏地一下就把套袖套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如果这种情形发生在日本猕猴身上,在拿到套袖后,它一定会闻一闻气味,再试着咬一咬,若是不能吃就丢掉。小爱却不同,她毫不犹豫地接过套袖,迅速地戴上。我还在一边发出“啊”的惊叹时,她又倏地把套袖从手腕上脱下来,递还给我。
初次相遇的这一天,我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这不是一只猴子,她会和你有目光交流,更重要的是,会有什么东西触动你的心弦。
聪慧过人的小爱很快掌握了阿拉伯数字、英文单词、日文汉字,还有松泽哲郎设计的一种图形符号语言,更是以“第一个会用阿拉伯数字表达数字概念的黑猩猩”名扬世界。但就在松泽哲郎前往美国访学时,他被同样曾对黑猩猩莎拉进行过语言训练的美国心理学家戴维·普雷马克(David Premack)问倒了:
人类教给黑猩猩一些东西,黑猩猩就掌握了。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呢?我们已经很清楚黑猩猩非常聪明这个事实了。
可是他们到底聪明到什么程度?调查黑猩猩心智的研究有什么意义?
一语惊醒梦中人。松泽哲郎意识到,单纯教黑猩猩学习语言,并不能加深我们对黑猩猩的认识。语言只是一种沟通的手段,掌握了这种手段,就能更好地研究黑猩猩的认知,发掘出他们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比如,他训练小爱认识表示颜色的日文汉字。虽然教小爱认字时使用的只是一种固定的绿色色卡,但如果把其他深浅不一的绿色色卡拿给小爱看,她也会将其判定为绿色。这就说明,黑猩猩和人类一样,也有颜色范畴的概念,会把相近的颜色归为一类。通过让小爱判断不同亮度和色调的色卡分别是什么颜色,就能勾勒出黑猩猩的完整颜色知觉谱系。再将其和人类的颜色知觉进行对比,就会发现其中的相同与不同。
黑猩猩和人类的颜色知觉
又比如,他训练小爱的儿子小步认识数字,在屏幕上依次触摸从1到9的数字。然后他调整了屏幕显示程序,当小步触摸屏幕上的“1”后,其他数字立即被替换成白色方块,小步只能凭记忆继续按数字顺序触摸方块。这就从一个考察黑猩猩认识数字的实验,演变成了检测黑猩猩记忆能力的实验。
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屏幕上的数字显现,小步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触摸了“1”,然后行云流水般继续触摸已经变成白色方块的其他数字,几乎丝毫不受屏幕变化的影响。哪怕是中途被打岔,注意力转向其他地方10秒之久,再回过头来,小步依然可以继续准确地触摸变成方块的数字。这是任何人类都办不到的!
这个实验头一次证明:黑猩猩的头脑也有胜过人类的地方,他们拥有令人类望尘莫及的的瞬时记忆能力。相关的研究视频很快风靡全世界,在中央电视台就重播了多达25次。
除了在实验室里研究黑猩猩,松泽哲郎还会每年定期前往非洲,探寻野生黑猩猩的智慧。这一去就是几十年。
在西非几内亚的热带雨林里,他发现黑猩猩会用树叶舀水喝、用木棍钓白蚁、用石头砸坚果,雄性黑猩猩还会给心仪的雌性送木瓜、护送老幼妇孺过马路……
和著名的黑猩猩科学家珍·古道尔(Jane Goodall)一样,在非洲,他日日与黑猩猩为伴,对所在调查点的每一个黑猩猩都了如指掌。他学会了黑猩猩彼此间打招呼的方式,可以惟妙惟肖地发出“气促高鸣”,引得所有黑猩猩都用“气促高鸣”回应他的问候。
发出气促高鸣,呼唤远处的同伴
和珍·古道尔不同的是,他不满足于仅仅进行观察,还想更主动地为野生黑猩猩提供各种不同条件,以观察他们的反应。这就是“野外实验”。
他在大树上开了一个洞,用量杯灌满水,以此观察黑猩猩如何用树叶舀水喝,还顺便计算出了黑猩猩的饮水量。
他在一片空地上为黑猩猩准备了适合砸果核的石头,在旁边的篱笆后架好摄像机,多次拍摄到黑猩猩使用石器的情景,由此发现黑猩猩中也有右撇子和左撇子,还观察到了小黑猩猩是如何一步一步学会砸果核的。
他把本地没有的其他种类的果核带到实验场地,观察到了本地黑猩猩、外地“嫁”过来的黑猩猩以及小黑猩猩对陌生果核的反应,印证了使用石器这一“文化”产生和流传的过程。
正在观察成年黑猩猩用石头砸果核的小黑猩猩
黑猩猩的智慧令松泽哲郎大开眼界,也让他对人的定义产生了新的思考……
从语言到记忆,从工具使用到教育学习,再到文化、艺术、社会形态……40多年来,松泽哲郎研究了黑猩猩的方方面面。
黑猩猩是和人类最接近的物种,基因上的差异只有1.2%。在进化的道路上,
对比人类与黑猩猩的认知差异,松泽哲郎找出了“人”的独特之处:
人会想象。
所以能够理解他人的感受;
所以懂得了分享与互助;
所以产生了语言、艺术、对未来的希望……
——透过黑猩猩,松泽哲郎更清楚地认识到了人类的本质。
与黑猩猩相伴40多年,松泽哲郎对黑猩猩的爱超越了一切,深深关注着黑猩猩的福祉。
在日本,他设计了更贴近黑猩猩自然生存环境的高塔式设施,被日本及其他国家的多家动物园采纳。他还创办了“支持非洲/亚洲大型类人猿促进会”(SAGA),呼吁终止使用黑猩猩进行丙肝临床实验的医学研究项目,并在项目终止后帮助这些黑猩猩被试寻找栖身之所。
在非洲,他忧心于随着热带雨林被砍伐,野生黑猩猩的栖息地被压缩和割裂,于是开展了“绿色走廊”项目,计划每年在非洲种8000~10000棵树。由于植树的成活率只有25%,再加上草原野火等风险,这片梦想中的森林只怕再过20年也未必能够成真。但松泽哲郎依然如同神话故事里的西西弗斯一样,执着地进行着这项自己给自己设定的使命。
因为他已经透过40多年的黑猩猩研究深深地了解到——
我们会陷入绝望,也会心怀希望,因为我们是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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