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特的“华裔未来主义” | 社会科学报

札记

对美国华裔科幻小说叙事中的东方哲思进行深入解析，可以使我们更好地了解美国华裔作家自身文化诉求的表达，以及他们对消解当今世界不同文化群体之间“自我”与“他者”的二元对立、携手共建未来话语平台的不懈努力。

近年来，美国华裔科幻作家以其兼具科学性、文学性与人文关怀的作品屡获雨果奖、星云奖等国际科幻文学大奖。华裔科幻小说将独具中国文化智慧的价值观、伦理隐喻与现代科技知识有机融合起来，构建出跨越时空、超越种族与文化隔阂的文学对话平台，体现出美国华裔科幻作家对当今人类社会存在问题的反思及世界未来发展的关注，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华裔未来主义”叙事。对美国华裔科幻小说叙事中的东方哲思进行深入解析，可以使我们更好地了解美国华裔作家自身文化诉求的表达，以及他们对消解当今世界不同文化群体之间“自我”与“他者”的二元对立、携手共建未来话语平台的不懈努力。

在以功利主义和理性主义为基础的西方现代伦理的影响下，西方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离。而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华裔科幻作家伍家球就开始在其科幻小说创作中以东方哲思的视角来关注现代物质文明影响下人际关系的异化问题。在其短篇小说《祭奠》中，伍家球描写了未来人类移民到半重力状态下的赫克托星球之后，人们享受着现代科技所带来的舒适生活，但是人际关系却日渐冷漠。小说中的小主人公汤姆·雷的父亲到月球出差时因航天飞机失事而不幸遇难，在父亲的葬礼上，汤姆·雷发现教堂里一点儿肃穆的气氛也没有，参加葬礼的人们只是来到教堂走个过场，敷衍一下，之后就聚到一起开心地聊天。于是，汤姆·雷全家人齐心协力，在现代化的赫克托星球上举行了庄严肃穆的传统中式祭祀仪式：汤姆·雷在外公的指导下在化学实验室制作了鞭炮，然后设灵堂、搭神龛、摆上母亲用高科技生物技术制作出的祭品……伍家球通过其科幻小说《祭奠》揭示出在物欲横流的西方现代社会，中国传统文化伦理思想对和睦亲情及建构和谐友爱的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正如小说开篇所言：“巴比伦、埃及，甚至印度古老的文明，或在岁月的长河中湮灭，或出现了断层，唯有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绵延不断。传统的力量甚至表现在祭祀亡灵上，哪怕是在宇宙空间，中国人也要按中国的传统办事。”

当今世界，生态问题也是一个全世界都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而人类摆脱生态危机的前提是要正确认识自然、认识生态危机。华裔科幻文学基于东方生态伦理，运用科幻文学的陌生化与认知性幷置的叙事方式激发了读者对现实世界生态危机的关注与反思。在华裔科幻作家鲍嘉璐的小说《鸽子飞升》中，作者通过小说主人公白鸽在家庭变故后的转变（从一个不谙世事，过着悠然自得生活的安静女孩转变为追求权力、物欲的月球殖民军团中的“白鸽上尉”），揭示了未来高科技世界存在的严重社会生态危机。实际上，小说对未来世界中月球殖民基地的描述是对当今世界存在的自然生态危机和社会生态危机的映射，而作品中所体现出的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的生态哲学思想展示出一种人与自然内在统一的生态整体观。此外，通过华裔女孩白鸽最终成长为勇于反抗、追求正义的“女勇士”的历程，小说批判了西方社会的生态殖民、种族生态主义行径，并体现出中国儒家“仁爱与物”“厚德载物”的哲学思想，将边缘化他者的环境正义的诉求联系起来，从而赋予生态批评更多元的视角，以更为广阔的视野看待自然、社会与精神层面的生态危机问题，而这正是西方生态伦理批评所有意或无意忽视的层面。

美国华裔科幻小说中所蕴含的东方哲思还体现在作品具有跨文化交流与对话的特征，因而为人类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构建了良好的对话平台。美国华裔科幻作家特德·姜的科幻小说《你一生的故事》就体现出跨越中西文化的“第三文化人”的独特写作视角。小说讲述了语言学家路易丝受美国政府委派去与降临地球的外星人（因其长有七只触角式的肢体而被路易丝命名为“七肢桶”）沟通交流，试图了解他们降临地球的意图。在这一过程中，路易丝最终掌握了他们的语言，进而受其语言思维的影响而具有了同他们一样预见未来的能力。“七肢桶”外星人基于“视觉体悟式语法”的语言思维模式明显是中文所具有的整体性、直观感悟世界思维方式的暗喻。因此，小说一方面通过路易丝的叙事视角体现出具有东方哲思意蕴的预言式叙事之爱与生命的感悟，另一方面通过不同政治文化立场的人物对外星人降临地球的不同态度和做法体现出正义伦理与西方中心主义及自我与他者共识和共情的对话性。而另一位华裔科幻作家刘宇昆的小说也体现出不同文化的对话性和包容性。刘宇昆的《结绳记事》《蒲公英王朝》等作品都具有东方元素的故事情节，并以隐喻的方式向读者展示了“天下大同”和“中庸之道”等中国哲学思想，从而以中国哲思作为认识论的基础揭示科技与人类社会未来发展的可能性，而不只是沉浸在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模式之中。

在美国华裔科幻小说新生代作家朱恒昱的《道的新生》这部作品中，作者通过讲述数十万年前因意外降临地球、名为跨生（Quasing）的外星种族寄生者与人类冲突的科幻故事，就现代社会发展过程中“善与恶”“战争与和平”等人类共同关注的议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道的新生》中，小说随着主人公“道”寄生在不同时代的宿主身上，时间跨度从茹毛饮血的远古时代到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代世界。作品看似充满奇幻元素和具有戏剧性的侦探小说与浪漫通俗小说的情节，实际上作者是通过科幻小说结构式寓言叙事的方式，以对中西方文化价值观的思辨引领小说情节发展的脉络。在其结构式寓言隐喻的表层叙事下，是对当今世界中西方文化意识差异的起源及其发展进行的深入探究，进而从个人层面与社会层面揭示中西方人际伦理价值观以及零和博弈与合作共赢的中西方文化价值观之差异。《道的新生》的结尾虽然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但作者通过小说叙事的潜文本展示给读者一个以“道”为代表的“善的引导”和“合作共赢”的东方文化价值观，这一具有东方哲思的价值观与西方的“恶的胁迫”和“零和博弈”的西方文化价值观相比，显然更加人性化，更具有感召力，因而有助于传播中国式的和平发展观，坚持对话而不对抗、包容而不排他，构建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合作共赢的新型国际关系。

综上所述，美国华裔科幻小说所体现出的“华裔未来主义”叙事成功地将具有寓言性、对话性、世界性的东方哲思与科幻文学的时空置换、认知疏离等叙事策略有机结合起来，使读者对当今世界充满动荡与纷争的根源进行深入的思考，认清西方伦理价值观的局限性，因而对重构未来和谐社会，探索构建不同文明交流互鉴的文化共生观具有积极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