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登枝》,浩然著,作家出版社1958年5月初版,1959年12月2印
《喜鹊登枝》是浩然的短篇小说集,最初发表于《北京文艺》1956年第11月号上,共11篇,诸如《新媳妇》《一匹瘦红马》《夏青苗求师》等都是我喜欢读的,但我偏爱的还是《喜鹊登枝》。当然,与后来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和《西沙儿女》等鸿篇巨制相较,这篇小说只能算是他刚长出的“羽毛”而已。
以我的感觉,浩然的这根“羽毛”的确可取。其可取之处,当首先在于它留下了一幅彼时农村的“风俗图”。“喜鹊兆喜”原本是一个据说可以应验的民俗传说,作者却敏锐地抓住读者这一传统的审美接受心理,开头便设置了一个充盈全篇的喜兴氛围:“清早,两只花喜鹊登在院当中那棵矮矮的桃树上,冲着窗户喳喳地噪叫。”读这样洁净清新的文字,未知别人有何感觉,在我却是稍一闭目,红花绿叶即已奔来眼底,同时也分明能感到清新的空气杂和着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又间以喜鹊的一片好音,于是视觉、触觉、嗅觉、听觉,便一块儿被“通感”成了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景象。私想,这大抵便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文字功夫的作用了吧。还有那画中之人,无论是活泼、乐观、怀抱激情的年轻人,抑或正直、淳朴、精神矍铄的老年人,都是“被革命唤醒的新农村里”(叶圣陶语),具有新面貌的新人,他们都在这明丽清爽的环境中,为新生活而勤恳劳作着;而这些新人的观念和关系,也发生了亘古未有的新变化。比如,东方红社与青春社相距“十来里地”,俗语云:十里不同俗,加之“当中隔着一条金鸡塘河,自古结亲的少,来往也少”,但自从并社以后,两村居然合作在河上架起了石桥,东方红社农业股长韩兴的女儿与青春社副社长林振的儿子,便是在架桥的劳作中结识并“悄悄地搞起恋爱来了”。而老人们也不再固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长们看中的不再是对方的门户和经济收入,而是“劳动强,思想进步”。仔细品咂,作者所“架设”的这座桥,实在巧妙得紧,它不仅使读者借以想见小桥流水人家,或者也正象征着新社会新农村人际关系的交通、互助与和谐。倘将这些意象整合起来,我们很容易发觉,原来这画中不仅有景,亦复有人,有情,景、人、情共同构制了一幅颇具时代特征的生机勃然的田园新图,从而引起人们对美的怀恋和向往。
其次,小说的结构也颇见经营之功。如此一个短篇,作者竟使用了两条线索:一是韩兴老头儿借换种到青春社“相姑爷”,详叙其所见所闻,借以交代了林雨泉的优异品质,此乃实线;二是韩玉凤与林雨泉的恋爱一端,韩玉凤仅在开头被父母说破恋爱之事时,“脸一红”,“一阵风似的跑了”,此后便再也不曾露面,直至结尾在其赠送林雨泉的笔记本题词上,方可一窥两位热情向上的年轻人的情事,这是虚写。一实一虚,匠心独运,可以见出作者出色的文章组织功力。
小说集《喜鹊登枝》甫一出版,便迅疾引起各方面好评。文坛名宿叶圣陶在不吝笔墨给予好评之余,甚至说出了“读完这本书,我对作者非常感佩”这样动情的话;文学评论家巴人竟亲自担任小说集的编辑,其《读稿偶记》有云:“小说共11篇。每篇都透露着新生活的气息……所有小说的基调是充满乐观主义精神的,是新生活的颂歌。”诚哉斯言,信哉斯言。不过,自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学界开始重新审视“十七年文学”迄今,对浩然的小说,也还有着见仁见智乃至冰火两重的评价。不过依我的浅见,文学写什么、怎么写,原本不该也不能定于一尊。倘说,以冷静、理智、讽刺的叙述揭示惨淡人生和艰难世事,固为文学一翼,则又何妨以宽容的态度,将以理想、激情、赞颂为符码的文学叙事视为合情合理的另一翼?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一种合情合理的不可能总比不合理的可能较好。”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 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