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美学与神逸妙能:耿雪的次世代艺文探索
文:王基宇
天文美学与太空美学有所不同。
太空美学往往意味着进入太空的使命,是人类现代性神话的递进。现代以来,人类空间探索能力获得了爆发性增长,从骑马到远洋航海,再到火车与汽车,飞机与火箭;在很多历史叙事与文化潜意识里,这才是人类历史的唯一正道。文化创新都是安慰剂,制度选择都是“分蛋糕”的细枝末节,唯有用空间探索能力去获得更多资源,才是为人类总体做大蛋糕的优先问题。
正因如此,太空美学总是作为一种古典问题的放大器,甚至有的放大过于刻板,简直是换了太空的汤不换地球的药,被戏称为“太空歌剧”。《流浪地球》是诺亚方舟神话的放大,《沙丘》是中世纪封建斗争的放大,《三体》是后发国家近现代反抗史的放大。
而另一种触碰太空的方式是天文美学。
中国古代要求顶尖人才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最终并不是让这些奇材去当科学家产出科研成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为了治国平天下做准备的。地理学在军事战略和资源生产中当然非常重要,那么天文呢?
天文运动规律对农业生产的影响是古人早已发现的,农耕文明的一切展开都依附于植物学规律,所谓春生秋杀是被时间决定的,而时间的组织规则来自上天周而复始的运动。上天通过日、月、星辰向人类中最灵通者暗示着世界的奥秘。
轩辕黄帝被记载“生而神灵”,张衡的天文学著作名为《灵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故事集。
耿雪创作生涯的代表作,是取材于《聊斋志异》的《海公子》,再创造了令人着迷的中式灵异美学,一种东方视觉外表下直观现代人潜意识的神秘主义。如果仅仅是灵异,那就始终要与鬼怪为伴了;而中国传统通灵感性的发展,将从灵界返回天界。
灵知灵感的初露端倪,可能是关注到怪谈、志异,而经过充分锻炼而饱满发展,达到张衡、董仲舒甚至黄帝的水平,那就可以与更伟大神秘的上天沟通往来了。
所以这里说的天文美学,是贯穿中国文明始终的一种博大灵通,并不是现代性之后才开启的太空美学;古人如何从天文获得教益,我们今天仍然试图去获得这种教益,并启迪当下时代。
耿雪这次展览带来《宇宙·画皮》、《天谶》、折纸系列数个作品,都是这种天文美学的探索。
其中参与徐冰卫星驻地计划的《宇宙·画皮》,把聊斋的“画皮”故事扩展为对于宇宙形式的怀疑——我们所观测与理解的知识很可能是宇宙之“鬼”针对我们理性的伪装。
《天谶》与折纸系列,以随机性的展开生成几何形式,生成一种折叠了时间可能性、计划性、直观性的时间造型-立体几何。
此外,耿雪素来以对陶瓷材料与中国美学的深刻理解在青年艺术家中独树一帜,而《海公子》之后,艺术家发现,所谓“神逸妙能”四品,可以用在传统中国画上,也可以用在文学上,甚至可以用在影视戏剧上,但哪怕具有悠久审美历史的陶瓷造器美学,也没有被纳入其中。不被纳入不是因为被忽视,而是因为其创作潜能没有被充分开发。
所以在耿雪《幽明》系列的陶瓷新作中,引入了剧场化的空间意识与多种频率的造型张力。如果与超现实主义对梦境的重现相对比,耿雪的青花陶瓷空间则与达利或玛格丽特的梦境感大相径庭。这是因为“梦境感”是一种似真非真的沉浸状态,而耿雪的青花陶瓷气氛则是一种抽取了现实情感灵髓的“幽异化”;我们不会认为能身临其境于其中,而可能会看出这是事情被剥皮后的本来面目。
精神与情感的矛盾造成现代形式的内部变形,即是四处附体的现代世界幽异化现象。
造型元素与方法论的解放,意味着审美力量的升格,陶瓷艺术不再只有工艺美术式的能品,次世代的中国陶瓷美学将有神、妙级别的递进。相信耿雪的探索如果达到充分饱满,其陶瓷美学可以与中国画、诗歌、塔可夫斯基在灵性与精神层面分庭抗礼。
“艺术”是汉代精神湮灭后晋人的说法,《晋书》始有“艺术传”,皆为江湖幻术;而汉代精神的饱满强大,是以艺文、明经、对策作为公共领域的三驾马车。“艺-文”即以艺通文,艺的实践志业服务于自然总体的大纲领法则,耿雪如今仍然试图这样想、这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