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内河四大水系(闽冮、晋江、九龙江和汀江)里的闽江、晋江和九龙江,其入海口各有福州港、泉州港和厦门港。这各个港口将内河航运同海上航运联结起来,形成了河海相联的水运网络。《明季北略》所收明末浙江巡抚张延登《请申海禁疏》曾描述闽江航运同海上航运相联结的情形,略谓:“福建延建邵汀四府,出产杉木,其地木商,将木沿溪放至洪塘、南台,装船至宁波等处发卖,外载杉木,内装丝棉,驾海出洋”。同河海相联的水运网络相对应,某些内河水神和某些在福建内河流域被认为兼有水神功能的神明播迁入于海上,同其他水神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神系。在闽台海上的水神系里,妈祖具有至尊的崇高地位,其他的水神、其他的神明则往往被降格为妈祖的“部下”和从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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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天后显圣录》(1725)里有晏公被妈祖收为“部下总管”的情节。晏公号称“九江八河神”,明嘉靖《清流县志》记清流县有晏公庙;清道光《建阳县志》于“江河庙”条下记:“在县治东南隅。祀晏公,即所称九江八河神也。明永乐丙申圯于水。宣德戊申,知县何景春复建。先是,问津于交溪之浒者,多倾复,因立庙于此。而坊民黄贤复募众立二石塔以镇之,一在庙中,一在东山之麓,其患遂息”。作为内河水神的晏公在海岛、渔村崇武也有香火,《崇武所城记》记“晏公庙在谯楼西”。
又如,在闽江流域被奉祀甚恭的水神拿公,在闽台海上被作为海神从祀于妈祖。汪揖《使琉球杂录》(1682)记:“使臣登舟,必先迎请天妃奉舵楼上,而以拿公从祀”。
又如,水神“水部尚书”在闽台海上是妈祖的随从之神。齐鲲、费锡章《续琉球国志》(1808)记:“闻同日二号船遇暴亦然。文武员弁虔叩尚书神像前,乃免于死。按尚书陈姓,名文龙,福建兴化人。宋咸淳四年廷对第一,官参知政事。知兴化军,为贼所执,不屈,死。明时显灵,护救封舟,封水部尚书,立庙闽省南关外。国朝册封琉球,向例请天后、擎公奉头号楼,请尚书神像供奉二号船”。
又如,临水夫人在妈祖海上显灵的故事里,成为妈祖的从神、成了“天妃之妹”。高澄《临水夫人记》(1534)记:“夜半,忽逆风作焉”,“众心惊惧,乃焚香设拜,求救于天妃之神。时管军叶千户,平日喜扶箕,众人促其为之。符方事,天妃降箕,乃题诗于灰上曰:‘香风惊动海中仙,鉴尔陈、高意思专。谯选巽神挠海舶,我施阴□救官船。鹏程远大方驰步,麟阁勋名待汝还。四百人中多善类,好将忠孝答皇天’。诗毕,复判曰:‘吾已遣临水夫人为君管舟矣,勿惧’。达旦,风果转南,舟亦无恙。然不知临水夫人何神也,祠何在也。及归闽,感神既彰,念报赛当举。乃于水部门外敕赐天妃庙中,立石以纪异,设祭以旌诚。行香正殿,忽见左有祠,额题曰‘临水夫人祠’。询之道士曰:‘神乃天妃之妹也。生而神异,不婚而证果水仙。故祠于此’。又曰:‘神面上若有汗珠,即知其从海上救人还也。今岁自夏至秋,汗珠不绝,或者劳于海舶焉’。余等讶之,乃再拜谢之,始知箕判验矣。”
又如,作为“水仙尊王”之一的水神大禹,在闽台海上妈祖显灵的故事里也是妈祖的“通信兵”一类部属。徐宗干《壬癸后记》(1853)记:“何生廷玉,省试回台,遇风不得泊,且见盗船遥集,以余朱书‘禹’字焚祷于舱中天后神前,旋即转风入港。士子负笈往来无恙,皆神佑也”。
现在谈一个问题。妈祖在福建内河流域同其他水神各有影响力范围、各有香火;妈祖在闽台海上的水神系里却是至高无上的。在我看来,这是因为福建内河水神影响力范围的划分,有可以标识的自然物为界。在闽台海上,四望唯水,茫无畔岸,水神的影响力所及,无法实现由此及彼的平面划分、却易于形成自下而上的立体谱系。我想,妈祖同水上众神的关系因河、海而异,这可以是一种解释。
本文作者汪毅夫 全国台湾研究会会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