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一家，摄于2021年

岁暮匆匆，世事繁杂。日本皇室的下一代也没有闲着，而是话题不断，引人瞩目。

12月初，日本德仁天皇夫妇的长女敬宫爱子公主迎来了23岁生日，也是她成为社会人后的首个生日。爱子生于2001年12月1日，2006年进入学习院幼儿园，后就读学习院初等科、女子中等科、女子高等科，2020年进入学习院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科，大学生活的大部分时间与新冠疫情重叠，着实体会了 “疫情一代”的辛苦。2024年3月，爱子从学习院大学毕业，4月以委托职员进入日本红十字会做志愿工作，也开始履行皇族参与社会公益事业的职责。

爱子公主迎来23岁生日

10月，为出席国民体育大会“佐贺2024”，爱子公主访问了佐贺县，这是她第一次单独执行地方巡视公务。宫内厅发布了爱子视察佐贺县时在“手抄和纸”工房亲手制作和纸、在皇居东御苑内收获柿子等视频，还有她在皇居果园散步的照片。爱子一直展现出真诚善良的公众形象，一举一动都体现着如沐春风般的关心和关爱，具备皇族应有的风范，深受民众喜爱。在“爱子生日”的新闻条目下，网友们留下了祝福话语，形成舆论浪潮。

悠仁亲王与爱子内亲王

另一方面，12月11日传出消息，日本皇嗣秋筱宫文仁亲王的儿子、爱子的堂弟、高三学生悠仁亲王，通过了筑波大学的推荐入学考试，获得录取通知书，将于明年4月正式入学。作为拥有皇位继承权的男性皇族，悠仁不上日本皇室御用的学习院大学，而是通过推荐考试进入国立大学，这在战后还是第一次。一年多来，关于悠仁考学及其去向，是日本媒体死磕的话题，其受关注度不亚于三年前姐姐真子下嫁小室圭。

1847年，日本仁孝天皇在京都御所设立了学习所，是学习院大学的起源。近代以来，大部分皇室成员以及二战前的日本贵族多就读此校，学习院在战前由日本宫内省管辖，是公认的日本“皇族大学”，即使在战后学习院改制为私立大学，依然是皇室的首选。

悠仁的父母秋筱宫亲王和纪子妃都是学习院出身，却刻意与学习院保持了距离。2010年，悠仁被送进了国立御茶水女子大学附属幼儿园，2013年升入附属小学，2019年入读附属中学。2022年，悠仁进入国立筑波大学附属高中。由此，悠仁成为二战后首位小学、初中、高中均在学习院及其附属学校以外就读的皇室成员，也是二战后首位与学习院不沾边的男性皇室成员。

不过，悠仁亲王的进学之路一直颇受诟病。一开始，他就是通过“特别入学制度”进入御茶水女子大学附属幼儿园和小学的，后来就读筑波大学附属高级中学也是利用了“附属学校入学制度 ”。如今，他又通过“推荐入试”而升入筑波大学，显然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国立学校进学之路。对此，来自公众的反对声与日俱增。今年8月，日本网上发起了反对悠仁亲王试图通过“学校推荐选拔 ”制度进入东京大学的签名，引发了争议。反对皇室特权的请愿活动于8月10日在互联网上发起，不到两星期就征集到12000多个签名。汹涌的舆情断了秋筱宫夫妇有意培养首位东大出身的皇位继承人的念想，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瞄准同为国立的筑波大学，或许显得顺理成章一些。

据报道，本次悠仁参加的“推荐入学考试”， 无需参加日本统一的大学入学考试，仅由大学方面根据毕业学校的校长推荐、提交相关资料、小论文以及面试的结果，综合判定申请者是否合格。由于悠仁从小对昆虫及栖息地抱有浓厚兴趣，所以他将就读筑波大学的生命环境学群的生物学科，那是全日本最好的生物学科之一。悠仁将入读筑波的消息引起了不小轰动，筑波的学生们对于未来天皇将要入学而备感兴奋。不过，明年四月起，悠仁亲王每天往返三个小时去筑波上学，在住宿和警备各方面还会引爆多少社会话题，真的难以预料。

令和天皇德仁一家

悠仁亲王之所以从小到大备受关注，是因为按照日本皇室典范的规定，皇位传男不传女，即使爱子公主是今上德仁天皇唯一的孩子，她也没有继承权。目前，日本皇室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德仁天皇的弟弟、秋筱宫文仁亲王；第二顺位就是秋筱宫的儿子悠仁亲王。

与爱子公主相比，堂弟悠仁显然没有那么好的风评。今年9月刚满18岁的悠仁引起的社会话题不绝如缕，公众对他的批评从未消退。很多国民认为仅为“男性”就让悠仁继承皇位是不合理的，爱子公主更具备继承人的品质和才能。很多国民不反对爱子继承皇位，甚至期待未来能出现一位现代女天皇。

前不久，联合国消除妇女歧视委员会发表声明，称日本的皇室典范与《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相悖。日本法律规定，如果公主嫁给皇室以外的人，她必须放弃皇室身份。目前，日本皇室只有16名成员，其中男性4名，悠仁亲王是最后一位年轻的男性继承人。这引发了对君主制未来的担忧，也促使公众对改变皇室典范以允许女性继承皇位的支持。

日本政府曾探讨过不包括女性继承权的稳定选项，例如从前贵族家庭收养男性等，但最近的舆论强调了性别平等的呼声，也有意见讨论女性天皇的可能性。虽然没有紧迫感，但面对越来越强烈的民众意见和国际舆论，日本政府是否会修改皇室典范已成为焦点。

秋筱宫亲王与女儿佳子和儿子悠仁

事实上，身为皇位继承人并在未来成为天皇，不是一件顺其自然的容易之事，相反需要经过很多培养和历练的过程，包括了解天皇家的历史、熟悉皇室礼仪、形成天皇作为国家象征性存在的自觉意识、培养身为天皇需要获得国民认可甚至爱戴的人格力量，等等，这就是所谓“帝王学”。没有人天生就是合格的君王，天皇也是培养出来的。“帝王学”的特殊教育应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渗透在成长中、融化到血液里，最后彰显为品性和人格。这样的教育越早越好，多多益善，而前提是明确皇位继承人的对象和地位。目前，在日本皇室的下一代中，悠仁亲王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但国民看法不一，未能尽如人意，同时爱子成女性天皇的可能性也并非没有。所以，如何实施“帝王学”教育，皇位继承人是否需要备胎，都是难题。

回顾明治以降，日本近代以来针对皇位继承人的“帝王学”教育，确实可圈可点。

在幕府末期的安政五年(1858年)，日本与美国、荷兰、俄罗斯、英国、法国等签署了并非平等的“修好通商条约”。为了建立对等的外交关系，日本意识到有必要引入这些西方国家的生活样式和价值观等。对于传统日本而言，这当然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一步走错就会陷国民于混乱、苦难之中。但是，让世界感到惊讶的是，日本成功地转型为近代国家，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明治天皇发挥了领导力，实施了“明治维新”。

明治天皇，御名睦仁，幼称祐宫，是孝明天皇膝下健康成人的唯一皇嗣。明治时代近半个世纪，长期以中华文明为样本的日本转向了以西洋文明为模范，堪称是未曾有的激变时代。明治天皇的成长期，即少年祐宫在京都御所接受了各种帝王学的教育，比如有栖川宫帜仁亲王教授书道，公卿、儒学家伏原宣明讲读汉籍，父亲孝明天皇和母亲中山庆子亲自传授和歌。睦仁即位后，成了热心纳谏的明治天皇。

明治天皇的功绩之一，为日本确立了君主立宪的国家体制，并着手建立起近代的法律体系。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2月，钦定颁布了《大日本帝国宪法》和《皇室典范》，首次把世俗的国家法宪法与传统的皇室家法典范分开制定。当时，皇室典范具有宪法同等地位，修改皇室典范的门槛极高。即使在战后，由GHQ主导的现行《日本国宪法》（又称和平宪法）颁布实施，再根据新宪法制定了新《皇室典范》，天皇的地位和性质发生了本质变化，但在皇位继承方面依然沿袭了明治《皇室典范》的基本原则，所以日本的皇位继承问题不到山穷水尽，就不会有人愿意或敢于挑战修改《皇室典范》。

大正天皇嘉仁，幼称明宫，是明治天皇与柳原爱子所生之子。嘉仁亲王幼弱多病，18岁前已安排了东宫侍讲本居丰颖（本居宣长曾孙）讲解国学、和歌、历史、地理，请三岛毅传授汉诗、汉文，请三田守真教授法语。另外还任命大山岩为东宫侍候、有栖川宫威仁亲王为东宫宾友，主打一个“健康第一”的培育方针。嘉仁在师事三岛毅的20年间，写下了约1400首汉诗，后编为《大正天皇御制诗集》，堪称历代天皇之最。

昭和天皇裕仁是大正天皇之子，也是作为明治天皇的皇长孙而出生，幼称迪宫，出典《书经》和《易经》。裕仁进入学习院初等科学习，当时的院长是明治天皇指名的陆军大将乃木希典，提倡“质实刚健”的素质教育。初等科毕业后， 1914年特设了东宫御学问所，从东京大学和学习院聘请教授为裕仁授课，进行了长达七年的帝王学教育。学问所教务主任白鸟库吉博士是东大兼学习院教授，亲自讲授日本史、东洋史、西洋史；东大理科出身的留英学者杉浦重刚从60岁开始，为裕仁讲授伦理学，每周两次延续七年；行政法学者清水澄博士一直为裕仁讲解帝国宪法、皇室典范、皇室令制等。清水澄作为最后的枢密院议长，看到昭和天皇在战争期间没能守护《帝国宪法》，痛感自我责任而于1947年9月在热海投水自尽。

平成天皇明仁，出生于1933年12月23日，御名明仁，称号继宫。明仁作为皇太子，自幼入读学习院初等科、中等科、高等科，受到山梨胜之进院长的教诲。来自美国的著名儿童文学家维宁夫人，受聘担任明仁的家庭教师传授英语。她认为皇太子为人谦逊、责任感强、对日本和国民爱情深厚，常怀恻隐之心，给予了很高评价。在学习院大学政经学院期间，19岁的皇太子明仁出席英国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仪式，顺访欧美十余国，开阔眼界。当时担任东宫御教育常时参与的小泉信三博士随行，小泉是庆应义塾原塾长，数年间每周两次为皇太子讲读和文与汉文的名篇。明仁对小泉讲授《论语》的“忠恕”之道印象深刻，奉为一生的座右铭。明仁即位后，年号改为“平成”，典出《史记》的“内平外成”和《书经》的“地平天成”。2017年，为帮助明仁天皇实现生前退位的愿望，日本国会通过了《皇室典范特例法》，是战后首次。

德仁即位仪式

今上令和天皇德仁，诞生于1960年反对“日美安保”斗争的高潮时期。御名德仁，幼称浩宫，典出《中庸》三十二章：“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2019年，德仁即位，令和开元。2020年，德仁迎来60岁还历生日；2023年，德仁天皇与雅子皇后结婚30年，喜迎珍珠婚纪念日。德仁60余年的人生，虽身处和平年代却并非平坦之路，正好叠加了日本腾飞的30年和日本失去的30年。德仁生于帝王家，贵为皇室的长子长孙，早早奠定了皇位继承人的地位，使得他的成长之路成为“帝王学”教育的现代化样本。从德仁看现代日本天皇是怎样养成的，对后继者不无参照意义。

德仁也是循着学习院初等科、中等科、高等科的进学之路，一直读完学习院大学和大学院课程。战后，学习院作为一家私立学校已经没有了对皇族的特别照顾。那么，对德仁进行的帝王学教育，即以祖父昭和天皇为样本，由父亲明仁皇太子和母亲美智子太子妃亲自实施。

父亲明仁在战后的四年时间里，受到东宫大夫兼东宫侍从长穗积重远的影响，从小就培养出阅读《论语》的兴趣。同样，德仁在初等科六年里，聘请宇野哲人博士为其讲读《论语》，从小培养了 “忠恕”精神。德仁亲王在题为《你好，二十一世纪》的初等科毕业作文中，表明自己未来想成为日本史的教授。在中等科时期，父亲明仁教诲德仁“人格养成是第一要务，期望成为关心国民的人”；母亲美智子认为“未来需要国际性视野，在中学期间要像学习日本的历史、文化一样，为学好英语打下基础”。

在德仁17岁时，明仁觉得有关日本的文化、历史，特别是与天皇有关的历史，在学校学习是不够的，希望在东宫御所直接教授。不久，由学习院大学的儿玉幸多学长、黛弘道教授以及东大的笹山晴生教授组成的强大阵容，顺次为德仁进讲“天皇的历史”，每次授课时明仁和美智子也一起听课，非常认真。德仁亲王在学习院大学文学部日本史学科完成了学部和大学院的修士、博士课程，此后留学英国牛津大学，成为日英水运史研究的专家。德仁也是近代以来天皇中学历最高的一位。德仁以其出色的研究成果成为“世界水论坛”的名誉总裁，并连续八年担任“联合国水与卫生咨询委员会”的名誉总裁。即使即位以后，德仁天皇也因其专业成就、对家庭的爱心、在国内外的良好声誉而受到爱戴。

爱子公主20岁生日

目前，日本皇室有了下一代，特别是有了男性的悠仁亲王，未来的皇位继承问题或可暂时得到纾解，但眼前的帝王学教育问题却是刻不容缓。秋筱宫文仁亲王对未来继承皇位并不积极，究其原因，一是与哥哥德仁的年龄相近，二是从小就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受过帝王学的教育。由此，已经成人的悠仁和爱子谁更适合接受帝王学教育，也就是谁在未来会成为国家的象征，显然已无法回避。

2023年10月，岸田首相在的施政演说中，呼吁国会就确保皇位继承的稳定一事展开讨论。自民党设立了直属党魁的研讨小组，国会也启动了搁置约两年之久的议题。议题讨论旷日持久，最大的焦点在于究竟是维持 “男系男子”继承皇位，还是允许“女性女系”天皇即位。日本国民更关心在帝王学教育之外，究竟是按照历代天皇原有的模式去培养未来天皇，还是与时俱进地首先培养一名合格的现代人，一名有责任有爱心，能够为民祈福与国民共情的君主。

日本皇室的未来其盛其衰，都与这个国家的国运相辅相成，让人拭目以待。(杨文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