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一个生命体,记忆是城市的灵魂。城市分秒不停地生长焕新,许多曾与常州人生活息息相关、承载着这座城市乡风市韵和文化基因的记忆,产生了新的变化,正以另一种样式书写着常州的文化品格。
“常州发布”推出《常忆江南》专栏,留住乡愁,品味常州。
冬天的庙会,是一年一度的人间烟火最浓处。杨桥庙会,常州最大的民间传统庙会之一,至今已有近千年历史,是常州文化传承的悠久名片。红火喜庆的氛围、摩肩接踵的人潮,目不暇接的非遗巡游……在每年农历二月初八吸引着无数游客慕名而来,让杨桥这个未被完全开发的千年古镇重新沸腾。
很少有人知道,杨桥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写满了故事。它坐落于常州、无锡的交界处,是常州现存最大的古村落之一,曾作为苏南武进县南部的重要商埠,一度被誉为“太湖首镇”。本期我们请到了杨桥古镇的原住民朱寿康,听他说说那屡抹不去的杨桥乡愁。
杨桥,忘不了的乡愁
——讲述人:朱寿康
1946年,我出生在杨桥老街30号,这是一座地道的百年老宅,前进是平房,后进则为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如今斑驳的门头上,“武洋纺织品经营部”的牌扁还依稀可辨,那是我父亲曾经开的被面铺,前身则是我爷爷手中的“全盛嫁妆店”,可以说,它见证了我们一家三代的成长。
杨桥古镇以杨桥街南一座单孔石拱桥“南杨桥”得名,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清代中晚期,这里成为阳湖、宜兴交界地区的集市贸易中心,商贾云集、贸易发达,繁华程度一度超过了宜兴县城。
△南杨桥,不仅是杨桥南北街的必经之桥,更是历史上武进县和宜兴县的分割点。
小时候,杨桥老街可以说是“家家开店,户户经商”,饭馆、绸布庄、南北杂货、国药、木行、渔行、肉庄、茶馆、小吃店等应有尽有。其中,同仁堂药店、白虎堂茶馆、丁家堂粮行、陈万隆烟店等老字号商铺更是名噪一时,很多周边村镇的乡民都会从桥那头前来光顾。
我当时在杨桥小学上学,每天回家,都会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沿街都是条木排门,一些楼层开着木花窗。街道是清一色的青砖侧铺,呈“人”字形依次排列,耳边满是商家的叫卖声和茶馆里的戏曲声。现如今大伙儿前往杨桥,漫步在古街的砖铺路上,依然充满了旧时味道。
△“调三十六行”是杨桥庙会的一项非遗活动,取材于当年老杨桥里的36个职业。
我们家也是做生意的,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带着我一起,总是一大早就坐农用车赶到浙江去拿货,连夜运到家,半夜再把成匹的被面裁开,单独包好,送往市里其他门市部商家,10元的赚头,我们拿3元,对方拿7元。我当时不太明白,还曾经嚷嚷着抱不平,而父亲则告诉我,凡事不需太多计较,让别人赚大头,生意才能长久。现在想来,他从小对我的言传身教让我受益一生。
在古镇里,我度过了幸福的童年时光。当然,每年最热闹的日子,还当属农历二月初八,一年一度杨桥庙会举办的日子。听父亲说,每到那一天,全村的人都会起了个大早,聚在太平庵门口广场看表演。我第一次看庙会是在解放那年,由于人实在太多,父亲把年仅4岁的我举过头顶骑在他脖子上,我第一次看到了舞大刀、舞马叉、踩高跷、掮轮车等绝技,大家在鞭炮的伴奏下,簇拥着表演队伍一边欣赏一边喝彩。这也是我儿时印象里杨桥举办的最后一届庙会。
后来我离开杨桥,前往南京上学,最后留在无锡工作。在之后的几十年里,随着时代的变迁,杨桥逐渐丧失了其交通枢纽的地位,商贾们纷纷离去,曾经的繁华景象也逐渐消失,许多古建筑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斑驳的墙壁和岁月的痕迹。尽管如此,每到周末我都会回去杨桥探望父母,对我来说,杨桥古镇依然保留着那份独特的韵味和魅力。
从2000年开始,我用影像和照片记录其他城镇庙会的盛况,当时其实也只是出于兴趣,却没想到“无心插柳”,成为日后重新恢复杨桥庙会的“灵感”。
2007年,已经退休的我去惠山庙会摄影,洗出来放在小相册中的照片,无意中被父亲看到了,结果被他视若珍宝。2008年,父亲突然说要回杨桥老家一趟,我以为是寻常的回乡访友,便没放在心上,任他去了。结果这一去就是21天。后来才知道,父亲是带着我的相册回去干了一件大事,他在筹备恢复杨桥庙会。
当时我有些目瞪口呆,一个停办了60年的传统活动,一个80多岁的老人要把它重新张罗起来,钱哪来,人哪来?自己的精力体力能否跟得上都是个未知数。但他却啥也不怕,和几个热心前辈一起,一轮又一轮开会,回忆过去庙会的仪式流程和队伍角色,筹钱购买演出服,当时调犟牛的牛皮甚至都是他们自己缝的。庙会前,村里其实挺担心的,怕出事故,多次找父亲谈话,但是老人是铁了心了,拍着胸脯喊:“出了事,我负责!”。
2009年农历二月初八,杨桥庙会时隔60年重新启动。重头戏“城隍出会”开场,各路民间艺术表演队的轮番出场,舞大刀、舞马叉、调狮头、调犟牛、荡湖船、打腰鼓会持续四个多小时,还有青团、炸虾饼、蟹湖、扣三丝等等美食。现场一下子来了好几万人。好几个杨桥人都是自己演自己,比如“调三十六行”中扮演接生婆的那个老太,当年就接生过我妈妈。父亲兴奋地跟着巡游队伍跑前跑后,时不时叮嘱队伍:“慢一点,后面的演员跟不上了。”
杨桥庙会似乎是一个接力棒一样,父亲走后它传到了我手上。如今,杨桥庙会前期的筹备、组织调度、每年的排演和创新,我都尽量亲力亲为。最近几年的庙会,眼尖的“庙会迷”可能会发现了不少新亮点:比如多了一辆预兆好收成的“五谷丰登”彩车、“调三十六行”中的郎中手里,也多了个小圈圈,套在手指上转圈时还叮当作响。这件宝贝,是我从小古玩店淘来的,是当年郎中走街串巷用的“虎撑”。
我的孩子也会劝我,“爸爸,你身体不太好,不要搞庙会了”,就像当年我劝说父亲一样。他那时的回答是:“不搞不行,会灭的。”现在,我可是感同身受了,常跟他们说:“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这叫杨桥情结!”
杨桥庙会之所以吸引人,离不开杨桥古镇这个得天独厚的特殊舞台。作为深深扎根于古镇的民俗文化,一方面,杨桥古街现有的每一座古宅、古桥,每一条古巷都参与到了杨桥庙会中,做到处处是景;另一方面,原本就脱胎于杨桥老百姓日常生活的庙会节目,又将家乡人的心聚到了一起。
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乡愁之地,而我,心中的那片土地,便是这个地方。我希望杨桥庙会能一直办下去,将那些宝贵的民俗记忆不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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