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与路

谭 鑫

一年里总有几个日子,重庆的晨雾会成为网络关注的热点:列车在雾中呼啸穿梭、江桥横亘隐现如蜃楼,山水之城的缥缈映衬着雾都的惊艳。

城市的晨雾,总会让我想起乡村里,那些走在晨雾里的成长岁月。

老家在涪陵,小学离家有一个多小时脚程,上学的日子往往天没亮就得起床。那时村道没有路灯,用干稻草扎成的小火把成了上学路上的陪伴。微弱的火光随脚步前进起伏,驱散着黑夜,也对抗着另一位山中常客——雾。童年的我总是不敢独自走入晨雾中。

一个雨雾天的清晨,我睡过了头,只能硬着头皮赶路。途经光线黯淡路段,树木葱郁阴森,心便生出忐忑。当看到前方立着一团黑影,晨雾模糊了轮廓,我疾行的脚步顿时打住,边思索边艰难前挪。

我试探性地冲其喊道:“舅……舅舅?”一声问罢,那团黑影似从雾中舒展,回叫着我的名字,还真是他!

“怎么现在才去读书?”“起晚了……”舅舅在暗中摸索片刻,从雨雾里塞给我两块钱:“快走吧!一块拿去坐车,一块拿去吃饭……”原来他在等早班车,不过与我方向相反。我攥紧那两块钱,原本畏惧的脚步变得从容起来。

还有一次,是大学期间。有次返校,只买到凌晨5点出发的火车票。一早从家到火车站的路让我情绪郁结。

出发前两天,在大木乡务工的五叔回了村,他主动找到我:“大学生,你咋因为这点事怄气?这点路,还没我去大木乡远……”我想起幼时求学路,正准备和五叔“摊牌”,五叔突然笑了:“莫担心!我才买了辆新摩托车,到时候带你去!”

那天我早早来到五叔家。借着颠簸的灯光,我们穿行在被雾气包裹的山路上。到了车站,五叔催我去买路上的用品,回来时他已将行李理好。和我挥了挥手后,他拧亮车灯,又转头穿进那片来时的浓雾中……

从往事中回神,我已在返乡的公路上。这些年,高铁站修到了家门口,高架桥串起了过山和过河的路。眼下的目的地大木乡,如今已是“重庆第一高山花乡”。眼前的路,也由曾经的泥路变成了崭新的柏油路,每年迎来送往着游客。和我一起故地重游的五叔,一路上连声感叹:生活的舞台日新月异,人脚下的路也焕然一新。

今天的雾,也早已不是偏远小路上的障碍,而成为广阔大路的点缀。

此时天光明亮,一座连山桥上薄雾升腾。我打开车窗,看见空中有一架无人机守候一方。风声裹着嗡嗡的振翅声,鼓舞着我的想象铺张:如今无人机拍摄下的山城晨雾,会是怎样的一番风景?我是否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我朝无人机挥了挥手,然后掏出手机——对着雾,对着路,对准雾与路中的人。

《 人民日报 》( 2024年12月21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