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 蓝
一
风中的树叶,千姿百态。一种叫巴山水青冈的树,它的名字带有明显的地域性与指向性,该树种也是四川光雾山地区秋季最主要的红叶来源。它们张开的红色大纛,覆盖了光雾山—诺水河世界地质公园的山岳,斑斓的色彩之下,仿佛酝酿着一场美学的风暴。
巴山水青冈,壳斗科水青冈属,是1978年四川省林业勘察设计院教授级高工杨钦周在南江沙河河坝发现并命名的一个新种。巴山水青冈木质坚韧、伟岸挺拔,色彩绚丽,极具观赏价值,体现了大巴山悠久的文化积淀,也是古时巴人勤劳勇敢、坚韧不拔的精神象征。
水青冈在世界范围内共有10种,而在中国有5种,其中4种就分布在光雾山大小兰沟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树种以享誉中外的巴山水青冈为主,还有另外3种水青冈,分别是米心水青冈、亮叶水青冈和长柄水青冈。巴山水青冈处于当地森林群落的优势地位,主要分布在海拔1100米至2000米左右。当地森林景观夏季为绿色,入秋之后,在冷风作用下,树叶变为由黄至红的暖色调。森林的林冠宛若波浪的顶巅,波涛联袂,层峦叠嶂,山呼海应。水青冈树干通直,枝下高大都在10米以上,树皮泛白,俗称“白光子”,高者可达30米,胸径50厘米,最大可达100厘米以上。
二
水青冈除了在亚洲分布外,还分布在欧洲和北美洲。这3个洲在地理上相距遥远。水青冈为什么会分布在距离这么远的地方,它的种子是怎样过去的?这些问题都引人联想,涉及古地理的变迁。再想,会不会也是飞鸟衔种子而飞的功劳呢?
为更好保护世界少有、中国独有、巴中地区特有的珍稀物种巴山水青冈,近年来大小兰沟自然保护区通过疏伐林下过密灌木、草本植物和常见物种,提高林内的通光率,减少竞争压力,促进幼龄个体的更新,加强对老龄个体的保护管理,增强种群的天然更新能力,促进巴山水青冈种群持续稳定生长。
巴山水青冈在巴中集中成片分布,这里还有宝贝中的宝贝——“夫妻树”,即两棵连为一体的水青冈。在大小兰沟自然保护区,“夫妻树”硕大的树干笔直生长,两棵树呈“H”形连在一起。据当地学者调查,这对“夫妻树”树龄已有100多年。为了保护它们,陈家山到大江口的道路还专门为其让道。
这一树种因其具有青冈类似的外形与气质,在中国被叫作水青冈;而在欧洲,它被叫作山毛榉。其木材材质坚韧、纹理细密、经久耐腐,为建筑、车辆等的优良用材,也是家具商大力标榜的“榉木”。在汉语里也写作“椐木”或“椇木”。因其主要产于中国南方,北方人不知此名,而称此木为“南榆”,实为北方人对榉木的一种误解,这是“南榆北榉”之说的错讹肇始。
榉树的字义与寓意赋予它浓厚的历史文化色彩。相传以前有一读书之家,秀才屡试屡挫,妻子恐其沉沦,与其约定在家门口石头上种一棵榉树,看能否成活。有心者事竟成,榉树竟和石头长在了一起,秀才最终也中举归来。因“硬石种榉”与“应试中举”谐音,故这“木石奇缘”又被赋予祥瑞征兆。
我则更青睐水青冈的叶子。水青冈林堆积着半尺厚的树叶,叶片摸上去有些粗糙,叶脉明显,边缘有圆齿状锯齿,具短尖头,有些树叶是红色的,有些树叶呈黄色,阳光照耀下特别通透,宛若托举遐思。我四处找寻它的果子,只在落下的树条中,找到了几颗细小的果子。我甚至都不敢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植物志上对它的描述是:核果几乎无梗,淡绿色,斜卵状圆锥形,上面偏斜,凹陷,直径2.5—3.5毫米,具背腹脊,网肋明显,表面被柔毛,具宿存的花被。但是它们变成这个样子,让我有点把持不定。
三
今年浓秋时节,我来到苍茫雄浑的米仓山南麓。米仓山位于四川与陕西交界处,不仅是地理上的边界,更是生物多样性的宝库之一。在那里,树叶举起了它们的手,兀自展开一场大地与天道的对话。那里的盐井河峡谷,海拔2300多米,植物茂密得不泄露岩石的一丝秘密。来自山脉皱褶深处的阵阵通透之风,不紧不慢围合而来。但七彩斑斓的红叶,没有忘记让山风捎带着山根深处那一种特有的暖意,如蝴蝶一般的火焰,闪烁在我眼前,或折返,或突然举起了火与焰的根须。
旺苍县境内的红叶景观,是由水青冈、银杏、枫树等多种树木共同编织而成的大自然的调色盘,每一抹异彩都是上苍的慨然馈赠。我注意到,这里的彩林,色彩由红到绿,从山巅倾泻而下。不是一条带、一条沟的均一色彩分布,而是苍绿入嫩绿镶嵌、深黄与暖黄共舞、绛红携火红齐飞的态势,满眼是色彩流淌交媾的时光,更像是毕加索的斑斓画布与张大千的淋漓丹青……大自然在僻静之地,展示了一台七彩的交响乐。这也许并不只是为人类准备的,我想,这场盛宴,是上苍与大地为轮回的生命举办的一场无声的狂欢,让所有的色彩燃尽成灰,成为氤氲的底色。但这样的绚丽,与中国传统士大夫的审美向度有所抵牾。
旺苍县拥有1700余公顷的原始水青冈林,是全世界水青冈属植物的起源和现代分布中心。当地人告诉我,如说有一片树叶备受人们关注,那一定是椭圆形的水青冈叶子。它被英国皇家植物园的科学家称为“金叶”,从冰川时期飘摇至今。在米仓山深处,恰是水青冈的家园,树往往高达数十米,有人说树龄要达百年以上才会开花结果。
曾经读到一个材料,说是在著名的庐山植物园里,有一棵珍贵的欧洲水青冈树,显得高挺而孤单。它是由庐山植物园原主任、植物学家陈封怀(1900—1993年)从国外购买引种的。1936年,陈封怀于英国留学时,为了把名贵的欧洲水青冈树种引入中国,他用节省下的生活费500美元,从爱尔兰买下树种引种在庐山植物园,终于栽培成功。但由于时局动荡,这一批树一迁再迁,加之其他种种原因,到1949年时,这批树仅剩下1棵,孑然一身,伫立在庐山植物园内,岁岁开花结果,泛紫飞红。
花朵总是外翻吐香,而在我的感觉里,眼前的色彩不像是被秋风赋予的,更像是树叶内翻的修为之果,它们把来自大地的深厚地气,喷涂到了低空,低云被晕染成了一匹蜀锦。气象学上,人们把热空气上升并在雪峰之巅冷却凝结成壮丽之云,称之为“旗云”。旗云色彩单一了些,旺苍的水青冈则逆风打开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树云”时空,足以融化噩梦与不幸。
化作一片树叶,是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