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012024年11月,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在两周内迅速击败巴沙尔·阿萨德政权,终结了长达十余年的内战。
02阿萨德政权在反对派攻势下迅速崩溃,原因包括经济危机导致的军心涣散以及反对派武装的非对称作战能力。
03叙利亚过渡政府将面临长期经济危机,以及与国际社会建立友好关系和获得域外大国承认的挑战。
04然而,朱拉尼试图推出一个西方化的联合政府,西方国家可能派遣指导小组参与其宪法制定和国家建设进程。
05新叙利亚国家需要解决国内经济问题,尤其是彻底改变“大发战争财”的老习惯,以应对长期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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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 2024.12.18
叙利亚内战自2011年爆发以来,已持续了十余年。就在2024年11月,反对派武装突然发起迅猛攻势,仅用两周时间就彻底击溃了巴沙尔·阿萨德的政权,令世人惊愕不已。长期以来,阿萨德政权一直受到俄罗斯和伊朗的大力支持,为何会在此次攻势下如此脆弱、迅速地土崩瓦解?反对派武装又是如何能够在短时间内取得决定性的军事胜利?随着阿萨德政权的倒台,叙利亚危机是否就此终结?叙利亚即将成立的过渡政府又将面临哪些棘手的内外挑战?本文从多个角度深入剖析此次叙利亚危机的突然转折及其深层次原因,为读者理清叙利亚乱局提供独到的视角和见解。
2024年11月27日,叙利亚反对派武装“沙姆解放组织”(HTS)和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SNA)在叙西北部发起迅猛攻势。在72小时内从不同方向、分不同批次,快速突破和穿插至叙利亚政府军防区后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夺取了大量政府军控制区,以极小代价快速接管了包括阿勒颇市在内的大量叙西北部关键城镇、据点和交通要道。巴沙尔· 阿萨德政府的武装部队抛下大量辎重和主战装备,一触即溃、望风而逃。与此同时,美国主要支持的“叙利亚民主力量”(SDF)库尔德武装也趁势跨过幼发拉底河迅速南下,借机填补代尔祖尔省政府军后撤留下的真空。经过两周的迅猛攻势,包括哈马、霍姆斯在内的叙利亚中北部主要城市挨个沦陷,到12月8日周日当天,叛军进入首都大马士革,并宣布原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的政权结束。
长年来接受伊朗和俄罗斯援助和训练的阿萨德政府军,拥有至少13万现役部队和3万预备役人员,配备大量坦克、战机、火炮等主战武器,却在反对派的攻势下兵败如山倒,阿萨德的庞大武装和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政治资产在反对派的新一轮攻势面前显得不堪一击。叙政权崩塌之快,局势发展之迅速,成为了全球瞩目的焦点。
叙利亚经济危机
导致政府军“效忠”隐患
叙利亚原阿萨德政府的统治阶层精英主要是占该国人口仅有12%的阿拉维派穆斯林,因此阿萨德政府的武装部队内部绝大多数军事精英(包括指挥官和职业士官)都任用阿拉维派人员,以维持阿萨德对政府武装及其指挥链条的绝对掌控。在叙利亚危机10余年间,仅占战前叙利亚总人口1/10的阿拉维派,仍占据叙利亚武装部队职业军人总数的70%,在高级军事指挥官中约占82%,使得叙利亚阿拉伯武装部队成为了一支多数服从少数的部队,也暴露了其在政治层面的脆弱性——少数阿拉维派职业军官和士官指挥着由多数义务兵役制征募来的逊尼派士兵。因此自2011年内战伊始,阿萨德政府就难以调动所有军队,军队内部的控制和效忠问题隐藏大规模叛逃的风险。
叙利亚长期以来的经济衰败进一步加剧了军心涣散的问题。在连年内战、国际制裁和自然灾害下,叙利亚基础设施和灌溉系统遭到广泛破坏,工农业受到严重冲击,对外基础产品依赖水平和失业率陡增,国内经济一片废墟。2010至2020年间,该国GDP萎缩了一半以上,失业率超过50%,90%的人口处于贫困线以下。2023年叙利亚镑兑美元大幅贬值315%,CPI通胀率达到了93%。在此背景下,政府军普通士兵每月奖金仅1万叙利亚磅(合0.75美元),货币贬值又造成其银行存款急剧缩水,已达到了食不果腹的状态,更不用指望士兵们拿着手上不像样的装备参与战争。对比之下,阿拉维派庇护网络利用虚构的军官名册榨取高额薪水,四处掠夺军粮,敲诈勒索。叛军更是能在其所控制的边境口岸轻松收取每单1000美元的过境费。因此,当内战再次爆发时,政府军要么果断接受叛军的巨额贿赂,要么不放一枪一炮,主动组团后撤。经济危机导致的军心涣散问题使阿萨德政府在战争爆发前就输掉了战争。
叙利亚局势图(图片来源:BBC)
叙利亚叛军展现出非凡的组织能力
和不对称作战能力
叙利亚叛军的快速胜利将长期处于隐秘战线的反对派重新推到聚光灯下。2017年,包括“沙姆解放组织”在内的叙利亚阿拉伯武装反对派在西北部伊德利卜省成立了“叙利亚救世政府”(SSG),这是一个未被承认的、但事实上存在的政治实体,实行威权主义、技术官僚和伊斯兰国家治理模式。尽管“沙姆解放组织”表面宣称独立于“叙利亚救世政府”(以下简称“救世政府”),但领导人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Abu Mohammad al-Julani)将后者视为自己的文官管理机构和国家建设项目。他曾表示,只有通过提供公共产品和服务,才能获取建立伊斯兰国家所需的民众支持及合法性。2017年初,“沙姆解放组织”驱逐和收编了当地的一系列敌对势力,总揽了“救世政府”对西北部实控地区的管理权。依托“救世政府”的军事行动司令部(Fateh al-Mubin),朱拉尼为本次攻势建立了军事协调小组,以“沙姆解放组织”(3万人)为中心,汇集了“全国解放阵线”(NFL)、“黎凡特自由人伊斯兰运动”(Ahrar al-Sham,1.5万人)、“骄傲军”(Jaish al-Izza,5千人)、“努尔丁·赞基”(Nour al-Din al-Zenki)组织,形成了前所未有的联合力量。目前,在叙利亚阿拉伯武装反对派中,只有“叙利亚临时政府”(SIG)不受朱拉尼控制,“临时政府”的武装力量是受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国民军(SNA)。他们已趁势发起“自由黎明”(Dawn of freedom)行动,向库尔德工人党(PKK)和民主党(PYD)民兵所在的东北部地区进击。
在本次攻势中,叙利亚叛军武装的军事能力大幅提升,非对称作战能力和前沿技术应用水平不可小觑。非对称作战指的是战争中较弱的一方利用特殊战略来抵消其装备和人员上的数量、质量不足。自俄乌冲突以来,低成本、易操作的电子战、信息战、无人机战术战法已逐渐成为非对称作战的主流范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战争游戏规则。例如,11月29日,叛军使用大量粗制滥造的无人机和便携式电子战系统高频骚扰政府军单位,用巡飞弹精确打击政府军的指挥部门和辎重单位。12月1日,叛军利用无人机“蜂群”战术对哈马市进行“饱和式”突袭,使政府军陷入恐慌混乱状态,不战而逃。相较之下,俄罗斯从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对叛军发起的空袭则收效甚微。由此可见,美西方国家事先为各股叛军量身打造了“小博大、弱打强”的战斗方案,叙利亚内战成为了“低成本、高效用”作战模式的又一鲜活案例,宣告了非对称战争时代的到来。
叛军战士向空中开火,驱散大马士革一个废弃的军用住宅区的抢劫者(图片来源:法新社)
叙利亚危机有希望终结,
但仍将面临长期经济危机
2024年12月8日,在叛军获胜数小时后,“救世政府”首相穆罕默德·巴希尔(Mohammed Al-Bashir)接管政权并宣布建立叙利亚过渡政府(STG),“救世政府”所有官员在过渡政府中担任相同职位。朱拉尼在Telegram上表示,在政治过渡完成前不会直接武装接管叙利亚公共机构,希望联合其他力量将叙利亚建设为“正常国家”,并与他国开展外交合作。叙利亚过渡政府的核心工作是修订、审查并通过新宪法,并尽可能挽救崩溃的经济形势。新宪法能否整合山头林立、各自为营的原反对派势力,能否合理实现他们在新政府中的权力分配与制衡,抑或朱拉尼意欲复制一家独大的“救世政府”?新政府能否与土耳其、以色列等域内国家建立友好关系,能否获得域外大国的承认?它又能否在险恶的经济形势中存活下来,并着力提升国内民众的生活水平?这些问题将决定叙利亚危机能否彻底终结。
首先,朱拉尼本人的实用主义政治作风为叙利亚危机的终结带来可能。“沙姆解放组织”的前身是基地组织下属的努斯拉阵线(al-Nusra Front)和法塔赫沙姆阵线(Jabhat Fatah al-Sham),直到目前,它依然处于联合国的恐怖组织名单上。自2016年来,朱拉尼公开切断了与基地组织的联系,将原本分散的极端组织整合到一起,打造以“解放叙利亚”为名的新个人品牌。在伊德利卜实控地区,“沙姆解放组织”对基督教和德鲁兹少数民族持软化态度。占领阿勒颇后,朱拉尼向基督徒承诺安全,并保证该市教堂不受干扰。推翻阿萨德政权后,朱拉尼开始模仿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的绿制服穿着,修建胡须,改用真名,并且再度承诺保护国内少数族裔。目前,朱拉尼已经会见了英国、法国和德国的代表,并且不止一次与美国开展沟通。联合国也表示,有可能将“沙姆解放组织”从恐怖组织名单中删除。客观来看,朱拉尼的行为充满着实用主义和刻意表演的色彩,一方面,这说明他确实“做贼心虚”,担心旁人重提他的“黑历史”;另一方面,这说明他确实有意与恐怖主义势力、宗教极端势力割席,力图与周边、域外国家发展良好关系,维护自身统治的合法性。由此推测,朱拉尼将至少在形式上推出一个西方化的联合政府,西方国家很可能派遣指导小组参与其宪法制定和国家建设进程。
阿布·穆罕默德·朱拉尼 (Abu Mohammad al-Julani)
(图片来源:CNN)
其次,新成立的叙利亚国家将重点寻求以色列和土耳其的承认。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表示,以方希望与叙过渡政府“建立关系”,但若叙利亚对以色列构成威胁,以方将“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以色列军队已从戈兰高地进入叙利亚领土,占领了联合国在1973年阿以战争后建立的非军事化“缓冲区”,接管了黑门山(叙方称为贾巴尔·谢赫,Jabal al-Sheikh)最高峰上的前叙军阵地,使大马士革处于以炮兵射程之内。以色列还在48小时内对叙利亚进行了350多次空袭,摧毁了叙利亚的主要军事资产。以色列试图永远占据这些领土,尽可能削弱叙军事能力,并确保其不与伊朗和真主党合作。土耳其的目标则是在南部与叙接壤地带建立“安全缓冲区”,将东西部库尔德人聚居区一切为二,同时向该地区遣返国内的叙利亚难民。特朗普政府将会牵头攒局,要求上述三方达成协议。朱拉尼尚未撤除俄在叙的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和赫梅米姆空军基地,其目的不过是将其用作筹码,在与美、以、土的谈判中讨价还价。此外,由于两大基地均处于地中海沿岸,生活着大量亲阿萨德的阿拉维派穆斯林,俄罗斯可能沿袭美国扶植叙东北部库尔德人的模式,谋求在拉塔基亚建立“阿拉维斯坦”,当然,目前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后,新叙利亚国家必须重点解决国内经济问题,尤其要彻底改变“大发战争财”的老习惯。目前,叙利亚过渡政府经济部长巴西尔·阿卜杜勒·阿齐兹(Basil Abdul Aziz)表示将放宽出口管制,吸引海外投资,推动国家向自由市场模式转型。然而,推动叙利亚经济复兴工作仍举步维艰。连年的内战使得叙利亚早已形成了“大发战争财”的非法经济生态:一是,在国际制裁下,叙利亚政府必须搭建与固定国家的中介渠道,方能维持进口供应。政治精英由此引入私人关系,垄断了对民众的基本商品销售,哄抬价格,谋取暴利。二是,各派系军阀为了经济利益争夺油田和边境哨所,卡扣过境费,从土耳其和伊拉克的地下商业网络走私军火,行贿受贿行为更是成了家常便饭。三是,面对巨大的生活压力,大量平民只能在黑市谋取就业机会,从事毒品生产和贩运活动。这种已持续十余年的恶性经济生态显然难以在一朝一夕内瓦解,将对新叙利亚国家构成长期挑战。
人们在大马士革以南的 Yarmuk 巴勒斯坦难民营受损的墓地寻找亲属的坟墓 (图片来源:法新社)
本文作者
王思羽: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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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 朱胤霖
排版 | 杨芸淞
初审 | 王希圣
终审 | 冯箫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