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Foreword
在许多人实践“躺平”、追求松弛感的今天，一些非优势学生仍因渴望“改变命运”而不懈努力。本文分析了学者汤姆·伍顿的研究，该研究发现坚毅（Grit）并非总是通往成功的钥匙，过度努力有时会适得其反。伍顿通过对美国新奥尔良高中生的田野调查发现，这些学生因贫困和对成功的渴望而承担了过重的学业和工作负担，这反而阻碍了他们的发展道路。这项研究挑战了坚毅总是正面的传统观念，指出其对某些学生群体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它呼吁教育工作者重新思考如何平衡鼓励与减轻学生负担，以实现更公平的教育成果，并关注非优势学生的真实挑战，共同探索促进他们实现人生价值的教育策略。
插图：本·希基（Ben Hickey）
几年前，“为美国而教”（Teach for America）组织将汤姆·伍顿（Tom Wooten）派往新奥尔良一所位于贫困和种族化社区（racialized community）的中学。伍顿注意到，他所教的最有潜力、最勤奋的七年级和八年级学生，往往也是在过渡到结构较松散的高中生活，以及更少约束的大学环境时最为挣扎的群体。美国国家教育统计中心的数据显示，在收入分布底端20%的人群中，仅有15%的个体在大学学习八年后获得了学士学位。
伍顿——现任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社会学助理教授——发表了一篇新论文，深入探讨了低收入家庭学生难以实现获得大学学位和未来富足生活梦想的原因。他花了两年时间进行民族志田野调查，从而揭示了信息传递（messaging）和文化期望（cultural expectations）在多大程度上阻碍了聪明的低收入家庭学生。
伍顿表示：“坚毅（grit，指为长久目标付出坚持不懈的努力，以及对这个目标保持兴趣）的概念已经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我在中学教书时，校园里粘贴过有关坚毅的海报。此外，我们也会发表类似足球教练中场休息时的演讲，讲述学生们必须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在我的研究中，我观察到高中生从他们老师那里接收到相同的信息。直到我目睹这些学生在大学里如何将这些教导付诸实践，我才意识到这可能带来问题。”
伍顿发现，当低收入家庭学生因为承担了过多的课程、有偿工作和课外活动而变得不堪重负（overcommitted）时，他们转而会诉诸一个熟悉的自我对话：“我还不够努力。我需要更加坚毅。这是我的错。”那些承担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任务的学生——这是所有大学生的常见错误，也是贫困学生的一大“隐患”——他们为自己的挣扎而自责。伍顿说：“他们不但没有减轻负担，反而加倍努力。他们（对超负荷）的自我诊断是‘我还不够努力’。”
伍顿深入新奥尔良两所高中的两个高年级班级，追踪了八名黑人青年的情况。他坐在教室后排的空座位上，用笔记本记录观察结果并进行访谈。为了建立关系和友谊，伍顿与学生们一起共进午餐、参加研学旅行、参与乐队练习，甚至一起学习。他还花费了数百小时去了解他们的家庭和社交网络。这些学生中大多数是家族中第一个上大学的人，伍顿很快就明白了他们在过渡时期所面临的困难。
伍顿发现，关于坚毅的文化信息——特别是那些非优势、被种族化的学生需要比大多数人更努力——实际上造成了伤害。他表示：“成功确实需要付出努力，但我们在教育年轻人时，需要停止使用这种过分强调努力的说辞。告诉学生‘放轻松’或者‘调整自己的节奏’可能比告诉他们‘全力以赴’更有益处。”
此外，学生们在贫困中成长的经历塑造了他们独特的动机观（motivational outlook），这与教育工作者普遍理解的有所不同。伍顿指出：“在教育领域的定性研究文献中，一个核心议题是探讨贫困如何促使贫困和被种族化的孩子们放弃梦想，但我不认为这是当今美国的主流故事。”相反，他发现对于许多非优势青年来说，艰难的环境反而增强了他们追求成功的动力。
伍顿回忆道：“在我的研究中，贫困是导致参与者不堪重负的一个重要原因。有些人不得不依靠工作来维持生计。还有一些人则在童年时期一直渴望未曾得到的机会，因此非常急切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很多研究都描述了贫困会如何让孩子们放弃梦想，但我看到的大多是相反的过程。贫困似乎让我所研究的年轻人更加迫切和狂热地追逐梦想。”努力是一把双刃剑：过度的努力具有自我破坏性（self-undermining），阻碍了学生顺利过渡到大学。
宾夕法尼亚大学社会学教授安妮特·拉鲁（Annette Lareau，著有《家庭优势：社会阶层与家长参与》《不平等的童年》）认为：“许多重要的社会科学研究强调了年轻人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对学业进步的重要性。然而，这项意义深远的研究对这些发现提出了质疑，揭示了学生努力过程中可能产生的非预期负面影响。”
完整研究可参阅：《努力的陷阱：社会结构化奋斗与非优势的再生产》（Effort Traps: Socially Structured Striving and the Reproduction of Disadvantage），作者托马斯·伍顿（Thomas Wooten），发表于《美国社会学杂志》（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第130卷，第2期，2024年。
达尼埃拉·布莱是一位历史学家、作家和学术书籍编辑。她的作品请见 daniela-blei.com/wri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