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而行

中国环境

2024-12-18 15:00发布于北京中国环境报社官方账号

在西南重庆的大山里，我不止一次听到人们津津有味地说起西部陆海新通道，从重庆南端的秀山直通广西北部湾出海口。

秀山新通道

秀山之秀，只有进到这山里才能领略，登高远眺这块武陵山区少见的大平坝，不由感慨上天给予这片土地的恩赐。县城所在的秀山平原是重庆市最大的喀斯特平原，达180平方公里，显而易见具备中等城市空间承载能力，可支撑150万以上城市人口，且水资源储量丰富，空气清新，盛产优质粮油、茶叶、油茶、柑橘、土鸡、生猪，以及银花、银杏、白术、黄精等中药材，中草药资源达1270种以上，是全国粮食生产基地县、中药材种植大县、武陵山区天然药库，一颗名副其实的“武陵明珠”。
天气晴朗时，经过45道拐登上的山顶川河盖就像是山地连接天空的一个平台，到了夜晚，满天都是数不清的星星，从古时的巴国到现在，秀山人都可以这样仰望清晰的星空。星空不计较时间，但给了地球大自然春夏秋冬，几十载过去，对于永恒的星空来说只是一瞬间，但不能不令人惊异的是，就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一些奇迹发生了。
2019年8月，国家发改委经国务院批准印发《西部陆海新通道总体规划》。2022年10月，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加快建设西部陆海新通道”。
《西部陆海新通道总体规划》明确提出“13+2”省区市（即重庆市、四川省、陕西省、云南省、贵州省、广西壮族自治区、西藏自治区、内蒙古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青海省、甘肃省、宁夏回族自治区，海南省，以及广东省湛江市、湖南省怀化市）共同打造西部陆海新通道。
这是推进西部大开发形成新格局的战略通道，是连接“一带一路”的陆海联动通道，也是纵贯我国西南地区，有机衔接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加强与中国—中南半岛、孟中印缅、新亚欧大陆桥、中国—中亚—西亚等国际经济走廊互动，促进国内国际经济双向循环的新通道。
空间布局为建设三条主通道。东线—重庆经秀山经湖南怀化、广西柳州至北部湾出海口；中线—重庆经贵阳、南宁至北部湾出海口；西线—成都经泸州（宜宾）、百色至北部湾出海口。
秀山，成为西部陆海新通道东线物流节点城市。
一切并非偶然，在时代的呼唤下，向海而行，古时的蜀地及大西南——北部湾出海口，一条新陆海通道就这样划出了一条梦幻般的人间彩虹。
人们的惊喜交加，来自并没有走远的历史记忆，也来自朝向未来的美妙憧憬。武陵山区的运力从前主要靠水运，而陆路在公路狭窄、车辆匮乏的情况下，只能靠人力背运。1940年宜昌沦陷后，长江航运受阻，四川、重庆对外交通困难，招商局与民生公司联合成立川湘联运处，后来建立了川湘水陆联运线，起于四川重庆，经秀山妙泉转水路，顺梅江河至酉水下航至湖南沅陵。沈从文笔下的《边城》以及散文，都写到了这条清奇秀美的水路，夹河高山，壁立拔峰，岩石黧黑，水深而清。川湘水陆联运线是抗战时期“川盐济湘”和湘西军需物资供给的重要通道，给秀山木船运输业带来繁荣。然而，水道和汽车，都需人力转运。
“抬老大，背老二，挑老三”，是过去对脚夫们的俗称，他们的辛劳不亚于纤夫，在险峻的“鸟道”上，背负沉重的背篓或包裹、麻袋，运送盐、粮食、山货，鸡鸣起床，天黑投宿，脚上走出厚厚的老茧，双肩和背脊磨出一层铁皮，累了，只能将手提的一根“丁”字形的木头“打杵”扎在小道上，挺直腰杆杵着背篼歇息片刻。天长日久，石板道上也被扎出一个个深深的“杵眼”。
告别背篓、打杵，是在秀山不仅有了公路、铁路，而且村村通公路的21世纪，秀山境内的普通公路总里程达到4772.63公里，是1983年公路里程的7.48倍、新中国成立前的46.65倍。2021年7月25日开通往返重庆的“绿巨人”，与重庆的时空距离缩短至4小时。
在书写这些文字时，我有些担心数据没有文采，会影响读者的兴趣，但是一边写，一边却又看到那些拉纤的纤夫，那些背着沉重的麻包在崎岖山道上一步一把汗的背夫，他们穿着草鞋的双脚筋骨胀裂，挣扎向前的身影让人心酸，我想，这些数字会告慰他们。
2021年10月28日，随着火车一声长鸣，西部陆海新通道武陵山班列冲破大山的阻隔，满载武陵特产从秀山首发，它的目的地是北部湾出海口，继而前往马来西亚、越南、欧美等海外国家和地区。

武陵专列

武陵专列的开通，是西南地区通向海洋的重要标志。相比传统海运方式，缩短了10至15天的运输时间，在重庆—广西段降低30%物流成本。班列的开行，打通了武陵山区最便捷的出海大通道，自重庆经秀山经湖南怀化、广西柳州至北部湾出海口，联通全球120个国家（地区）、490个港口，为秀山及周边地区绿色产品走向全球、降低物流成本、节约运输时间提供了一条顺畅的大道。
秀山为武陵山区的农产品走向世界通道，提前做了很多功课。
走乡串户，对农特产品进行质量标准化认证。秀山土鸡、土鸡蛋、山银花、黄花等163个特色农产品电商基地得到认可，建立了安全二维码追溯体系。
打造网货供应基地，每年签订柑橘、辣椒、茶叶等农产品包销订单3万亩以上，秀山全县2000余个电商产业扶贫基地实现贫困村全覆盖，近万农村居民直接成为电商产品供应商。
建成投用了武陵山消费帮扶馆，线上线下集中展示武陵山片区其中的44个贫困区县近1000款农特产品。线上抖音平台直播带货，一大批本土网红、青年创客、武陵生活馆馆主“触网” 创业，武陵生活馆扎根乡村，秀山城乡电商多点开花。
除了本县的“云仓”外，秀山还布局了西双版纳、南宁、百色、沈阳等30余个农产品原产地“村头云仓”，保证了农产品销售过程中的新鲜和质量。通过全国产地供应链、物流专线、网络平台的整体不断拓宽，秀山电商突破了地域性和季节性瓶颈，有效地摆脱了对本地产品的过度依赖，从助力本地生鲜农产品上行，拓展到武陵山区再到全国，让更多地区的生鲜农产品能够通过秀山“物流+电商”实现快速上行，逐渐实现了从武陵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目标。
这些年，各地乡村人才的流失已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话题，而在秀山，却因新通道的拓展，掀起了“‘秀’才回家”的热潮。在秀山行走的途中，我听到不少“秀才”返乡创业的故事。
小吴2012年大学毕业，曾在西藏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在某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担任过固网工程师， 但在前几年他看好家乡发展，回到秀山创业。父亲是个有见识的人，说村里合作社发展了几百亩白茶，看样子还不错，但在乡村创业是很辛苦的，要经得住。小吴说：“只要有希望，再苦我也不怕。”
小吴有头脑，选择在半山坡上种云雾茶，一开始就请了技术人员指导，先以30亩地育苗，整土垒箱、洒水防虫，经过10个月的精心管护，300多万株茶苗成活率达到95%。卖掉一部分，留下一部分开荒移栽。他和乡友们劈开荆棘开出300多亩荒地，再用旋机耕地，移栽茶苗。小吴又特地去浙江学习安吉白茶的施肥、除草、病虫防治、剪枝定型，同时还认识了做白茶的朋友，打开了销售渠道。白茶属于低温敏感型茶叶，也属于名优中高端茶，一年只采一次，而且必须手工采摘，小吴成立了专业合作社，修建了加工厂房，采购了加工设备，目前茶叶基地达到2000多亩，带动了全村243户1320人就业。
有了陆海新通道，小吴种植的优质白茶不愁销路。
还有一位叫天华的年轻人，前些年跟村里人到外地务工，当过酒店服务员，上过工厂生产线，聪明的他还在唱片公司做过填词人。近年来，他结束了在外漂泊的日子，从北京回到秀山种植药材，头一回种下黄精、重楼、七叶莲、毛慈菇，但没想到试种全部以失败告终。天华没有气馁，专门到云南、四川找种植专业户请教，回到秀山重新栽种，每天都在地里观察，翻土施肥。重楼这种药材喜阴，种植在茂密的林地里，他钻进钻出，身上都被刺笼子给抓烂了。后来的试种终于成功，天华又找合伙人包租了整块坡地，带动周围几十家农户种起了中药材。年轻的天华已是秀山远近闻名的中药材种植专家，他牵头成立的科技有限公司，与各大药材相关企业开展业务往来，成品、种苗等产品长期销往全国各地，也经过新通道走向更远的地方。
还有一位老田，更是靠着秀山的通道发家的。
老田的父亲当年在自家门前支起两根木凳，搭上一块门板，再盖上一层薄膜，摆个小摊卖点小副食，养活一家老小。那年，初中毕业的老田看到了秀山交通在逐渐改善的前景，他接过父亲的担子，拓宽进货渠道，把目光投向了千里之外的四川成都甚至全国各地。他四处奔波，寻找物美价廉的优质食品，自家生意很快有了起色，从一个小摊变成了一家店，现在已拥有6家直营门店，3000平方米配送中心，十余台配送车辆，经营的商品也从最初的几十个单品发展到2000余种。服务对象遍布渝、湘、黔周边地区餐饮及家庭消费者。当然，除了找准时机、利用快捷的通道外，父亲的生意经也是至关重要的。父亲说：“三分利吃饱饭，七分利饿死人，薄利多销，童叟无欺，不能卖假货，不能短斤少两。”老田一直铭记在心。
秀山通道让山门大开，四通八达。“我们就在秀山就业”的呼声迭起。一个小县城，目前返乡农民工创业园区入驻企业81家，带动和稳定就业2100余人；建成武陵山区最大的百亿级批发市场，集聚商户超3000余家，带动包装、仓储、物流等群众就业约3.1万人。
眼下，秀山铁路集装箱货场扩能项目正在加紧建设，项目投用后，秀山的铁路集装箱周转能力将提升至每年10万标箱、大宗货物周转能力将提升至每年800万吨。为了紧紧抓住RCEP协议生效实施和西部陆海新通道建设的重大机遇，秀山建成投用了保税仓库、3万吨冷链物流中心，设立了海关办事处，还编制了《西部陆海新通道东线物流枢纽城市规划》《重庆（武陵山）国际陆港规划》，开通了秀山至广州（深圳）、义乌、北京、福州等物流专线。秀山通道，还拥有渝怀铁路线上唯一的战略装卸点（一期300万吨/年）、唯一的化工品铁路专线（135万吨/年）和武陵山区唯一的集装箱站场（10万标箱/年）。依托成渝地区双城经济圈，加快推动“十”字型高速铁路、“一环七射”高速公路成网提速，打造重庆市综合交通枢纽和西部陆海新通道东线重要节点城市。
“通道+枢纽+网络”的现代物流体系，为秀山及周边地区跨境电商、国际物流、国际贸易发展描绘出一幅幅充满智慧向往的美好蓝图。

北部湾的涛声

北部湾的海，是中国的海，也是连接世界的海。
我不止一次从北海金海湾的红树林看大海，就像一幅层次更迭的巨幅国画，眼前草木葳蕤的滩涂，一直延伸到金黄色的沙滩，一群白鹭在海风的吹拂下飞过树梢，再远些，便是蓝色的海涛，似乎在蓝与白之间交织，远远的，模糊了天际。
而从钦州港看大海，最为壮观的是这座智能海港的红黄蓝集装箱，它们整齐叠放，高耸入云，像少年笔下图画那样色彩斑斓。一座座吊机在蓝天的衬托下，轻轻拎起一个个标箱，从码头到货轮，或从货轮到卡车，卡车再自动运载到货场码放，都极其井然有序。海港上几乎看不到人影晃动，没有任何喧嚣，全都是无人自动化操作。智能化渗透到了每一个细节。
古时称“安州”的钦州，位于中国南方沿海的北部湾，背靠大西南，面向东南亚，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钦州港则是我国西南海岸上的天然深水良港，水域宽阔，风浪小，来沙量少，岸滩稳定，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规划中即将此作为南方仅次于广州港的第二大港。如今，拥有深水海港亦是国家保税港的钦州港，是西部陆海新通道三条主通道的交汇点和平陆运河的终点，构成了中国西南地区连接东南亚地区最便捷的出海通道。
在这个交汇点的海港，集结了大西南三条通道各具特色的产品，并将它们从北部湾运送到世界各地。但钦州不仅要建超大型的智能海港，同时还要保护因日益增多的船舶来往而会受到影响的海洋生态。
这是一个两难的命题，但人们的观念和努力都被大自然所感应，“海上长城”三墩路西边是现代化海港，东边则是被誉为“海上大熊猫”、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中华白海豚的乐园。这些可爱的海洋精灵似通人意，对常年保护它们的专家、环保人员十分亲昵，只要见到他们的白船出现在海面上，白海豚就会围拢靠近，在白船周围的海浪中欢腾跳跃。它们对优良水质的需求与生俱来，所幸近年来，北部湾的水质一直向好，白海豚的数量也令人喜悦的不断增加，现在，约有300头常年活跃在离海港不远的三娘湾一带海域。
这给了不断加强海港建设的钦州人极大的欣慰。
跟邻近的北海市一样，钦州每年都会对近岸海域开展督察，保证北部湾的一湾清水，敞开陆海通道南端洁净的大门。目前，通道已经形成铁海联运班列、国际铁路联运班列、跨境公路班车等三种运输模式，通道物流网络实现东盟地区全覆盖，通达120个国家（地区）的490个港口。
与此同时，正在深度开挖的平陆运河将开辟一条通江达海的亿吨级水运通道，为西部陆海新通道增加亿吨级水运能力，并在2026年全线贯通。
就在今年的7月9日，西部陆海新通道北部湾港至新加坡新增公共班轮在钦州港正式启动，班轮由中远海运集团旗下“INSPIRE”轮承运，将装载精己二酸、汽油发动机、盐等共700吨的重庆下行货物运往新加坡，随后中转至其他东南亚国家，此次新增公共班轮标志着北部湾港集团“天天班”取得实质性进展。
通过“天天班”这一公共班轮，往东南亚等地运输货物的时间得以大幅缩短，特别是对于时效性要求较高的货物。截至2024年6月底，已开行637班，发运集装箱量112803标箱，挂靠新加坡港、泰国林查班港、马来西亚关丹港、越南海港、中国钦州港。发运货物主要运往东南亚并中转至地中海、欧洲、非洲等地区。
“高水平共建西部陆海新通道”的召唤，为加快推进西部陆海新通道和北部湾国际门户港建设领航定向，广西壮族自治区与重庆市携手共建，致力于高效的通道网络和基础设施建设，完善国际物流集疏运体系，推动西部地区通过北部湾港加快融入全球产业链供应链。
我站在钦州港的那些集装箱前，试想哪些来自武陵山区，甚至哪些来自秀山？它们似乎是我一些熟悉的亲友，跟我一样远道而来，相聚在此。
寻找答案并不困难，在智能港的数据控制室里，工作人员按动鼠标马上就会得知。但我更愿意在炽热的阳光下，面对这些“红黄蓝”，安静地猜想。透过集装箱，我仿佛看到大西南的乡亲们为城镇乡村的物流、电商和美好生活而奔忙。2023年，重庆市经西部陆海新通道货运量17.8万标箱，增长21%；货运值279亿元，增长16%，货物品类达到1000余种。那些集装箱里的果实和货物，浸透了广袤的大西南山地好多个小吴、天华、老田的劳动汗水。
而我到了钦州想告诉西南的乡亲们，到2035年，西部陆海新通道将全面建成，那时候，平陆运河也早已开通，从长江可以一直坐着大船直达北部湾入海口。
夏日的海风，掀动着滚滚热浪，北部湾的涛声在海风的助推下，或远或近地传来，一艘海轮正要破浪启航，汽笛长鸣，经久不息地回荡在海湾里。
我知道，它满载着和平与希望。

作者简介


叶梅，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国国际笔会中心副会长，生态环境部聘任的2020年度生态环境特邀观察员。近年作品有长篇人物传记《梦西厢——王实甫传》，长篇报告文学《大对撞》（《粲然》），小说集《青云衣》《玫瑰庄园的七个夜晚》，生态散文集《福道》《江河之间》，文学评论集《后海拾珠》，儿童文学长篇小说《北斗牵着我的手》等。多部作品获奖或翻译成英、法、日、韩、蒙古、阿拉伯、印地语、保加利亚、俄罗斯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