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有人说严师出高徒,好老师要严厉;也有人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好老师要有学问而且要博学;当然,还有人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好老师要行为世范……
在我看来,首先好老师是一个热爱生命尊重生命和善待生命的平凡之人;其次好老师应该是一个能够不断审视自我反省自我和培养自我的蜕变之人;再者好老师是一个能够成全和发现学生的伯乐,同时也是一个能够在专业领域持续深耕的千里马;当然,好老师还是一个懂得一切归零,能够常常轻装前行的人。好老师的教育是从生命开始的。好老师会把教育的每一次相遇看成是生命和生命之间的互动,生命和生命之间的对话,进而成为生命和生命之间的影响。他会尊重每一个生命,把生命的不凡晕染成教育画卷的底色,接纳每一个生命的不同,用生命由内而外生长的力量和教育破壁。教育不只是传道授业解惑,它是在帮助每一个懵懂的少年找到自己生命拔节生长的节律,进而感受生命蓬勃生长的力量,最终享受生命破茧成蝶的幸福。就像怀特海说的那样,教育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多姿多彩的生活。
所以,当我们“遭遇”教育内卷和内耗,没有了周末,没有了休息日;当我们被“分数”扼住咽喉,每天深陷刷题的囹圄;当我们被“排名”驱逐流放,丢掉读书人最后的颜面……那一刻,我就会停下来叩问自己:我是一位好老师吗?我是在做教育吗?那一刻不只是“那一刻”,那一刻是那么的频繁,也是那么的顽固。几乎每年每学期,我都会遭遇“那一刻”的对视。它好像有一双你看不到的眼睛,一直躲在暗处时时地盯着你,直到你出了丑,大动了干戈,它才会幻化为心中的所思所想:中高考的指挥棒就在那里,连学校都没有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无数次“那一刻”的对视,它总在劝我:和大家一样,照着做就好了。可我依然不想放弃,因为这不是我想要的教育,也不是我们想要的教育。我想,好老师就是能够用自己的“生命”为学生“遮风挡雨”的人,而且是不怀功利不计得失的自然行为,他的本能和本真都源自对生命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生命的虔诚。所以,好老师会呐喊,为学生的生命呐喊,为家庭的幸福呐喊,为学校教育的短视呐喊。好老师当然知道“呐喊”的威力,但为了生命和幸福,他义无反顾。或许,他会失去荣誉,他会失去地位,甚至他会被边缘被异化,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羁绊不住他对理想教育的向往,就是独行,他也要守住教育的底线。李嘉诚说:鸡蛋,从外打破是食物,从内打破是生命。教育何尝不是,老师和学生又何尝不是。好老师就是突破了教育边界的限制,能够从教育的高处俯瞰教育,从而具备了时代眼光和全局观念的人,会不断自我突破,自己培养自己。十年前读到朱永新老师写的书《新教育》,我就被书里的教育理想“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给深深地迷住了。印象最深的就是阅读和写作,书里讲晨诵,用诗歌迎接每一天的朝阳;午读,走进学生喜欢的文本;暮省,用文字记录教育的点点滴滴……没有人催我,没有人监督我,也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扑在了新教育的理想里。那时候,《新教育》成了我“疗伤”和“闭关”的世外桃源,每当我在应试教育的土壤里久耕得直不起腰来的时候,我就会顺手翻上几页。不仅如此,我还和学校的几个语文老师一起尝试着把“新教育”搬到教室里。第一个被“搬进”教室的是诗歌。那时候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在推出“经典咏流传”节目,它用音乐演绎经典的诗词,展现诗词在当今时代的新的生命力。当我第一次听到由著名音乐家和作曲家谷建芬老师编曲的《敕勒川》时,我被那种律动的活力和蓬勃的生命张力所震撼;当我看到陈彼得演绎的《青玉案·元夕》,我忽然明白“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是你,是他,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要经历自己的风风雨雨,都要在人生的兜兜转转里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或许直到我们走累了困惑了迷失了的时候,在我们无意回头向来时的方向一望时,我们才晓得未来的去处和归途;当我沉醉在谭咏麟演唱的《定风波》里,我仿佛逆着光阴沿着苏轼的足迹,穿竹林听雨声,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在课堂里,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吟唱,一起欢笑。不知不觉间,孩子们就记住了许多经典的诗词,不光是记住了,而且还会吟唱,还会从吟唱的曲调中感受他们的人生和经历。诗词不再是被束之高阁的枯稿,它们在“经典咏流传”的曲调里,和孩子们一起在欢歌笑语里从历史向未来走来。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暮省”写作。我学着朱永新老师和李镇西老师的样子,用心记录一些发生在校园和身边的故事。我没有申请专门的微博或是写作账号,而是把腾讯日志作为根据地。坚持得久了,写作就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它就像是我的一位好友和老友,总是静静地听着我讲,看着我写。写的顺畅时它也不表欢喜,写的阻塞时它也不露声色,写的好也不吹捧,写的不好也并不批评,写作就像是和心灵深处的自己对话,那文字就是自己心灵的映照,有故事,有温度,也有爱。好老师会经常自问:何以为教?《学记》说: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大意是说“引导学生而不牵着学生走,策励学生而不推着学生走,启发学生而不代替学生作出结论。”老师的手里都有一把尺子,我们每天都在用它“量”学生,“量”学生的语数英,也“量”学生的数理化,可是量来量去,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常常自问:你是物理老师,应该说最擅长“测量”了,可是我真的会“量”学生吗?我真的能“量准”学生吗?我们用一把没有生命的尺子一遍又一遍测量生命、评价生命,这把心存执念的“尺子”,这把“我是为了你好”的尺子,这把“考大学”的尺子,不正是问题的源头吗?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论述政府和市场之间的关系时说道:“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我想,这不就是在说教育中教与学的关系吗?“因之”需要量体裁衣,需要因人而异,也就是因材施教。这就要求我们要多一把尺子量学生,要多一个视角看学生,要多一些方法育学生。“因之”不是简单地“给予”,因之有适宜的时机。而这个时机就是周期,或者是周期的窗口。比如科学家对自然规律的探索和研究,无不在“周期”上狠下功夫。周期是伏于变化之下的不变,是不变之中孕育变化的节律。就像是物理学中庞杂的数据和迷乱的现象,其背后却是和谐、优雅、一致、简单、整齐……可是,周期的窗口又在哪里?哪里是周期之变的拐点,哪里又是一个新的周期呢?对于教育,我想这样的拐点每天都在出现,每天也都在发生,只不过它换了一个存在方式——误会。“因之”的时机,在教学“误会”发生之时。化应龙老师的“化错教学”就是在“试错”“化错”和“求对”中把学生对学科理解的“误会”发挥到了极致,在深究误会的缘起和探索误会的逻辑中,学科的核心素养自然而然、无为而为地生长和发展了。有一次在物理实验室,我们做探究凸透镜成像规律的实验时,有一组同学“无视”“实验规则”的约束,突发奇想地把本应该水平放置在实验台上的光具座用双手托着指向天花板。打破实验规则的后果往往是引来老师的愤怒,可是他们却没有给我愤怒的时间,因为我在天花板上看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烛焰”。很多时候,我们没有给“误会”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误会”澄清的时间,我们只是在认知的条条框框里一遍又一遍把他们箍紧,直到把他们箍成我们希望的模样。只是,我们似乎忘了,忘了他们原本的模样。“因之”还是平等关系中的信任。有了信任,教师便会以自己的“退”显现学生的“进”,以自己的“愚”显露学生的“智”,以自己的“拙”反衬学生的“巧”。这时候的“教”不只是教,更多的是“导”和“引”、“启”和“思”,将本就在学生那里的东西导引出来。那是中考前的复习冲刺阶段,一道难度极高的压强模型问题,光是解析过程就写满了四块黑板,那种“洋洋洒洒”的酣畅感让我很是沉醉。只是,这种沉醉在顷刻之间就被班上一位小女生给打破了。在解析中,她敏锐地观察到复杂方程中的“守恒量”,也就是在变化中保持不变的物理量。全班四十名同学,加上我自己,只有她注意到了这个“守恒量”,为什么?是我们不够认真、不够严谨、不够仔细吗?都不是。那个守恒量很复杂,不是单一的为我们所熟悉的已知物理量,它是两个物理量比值的和。没错,能将两个物理量比值的和作为一个新的“整体”,从守恒的角度去分析和解决问题,别说是学生,连我这个十几年的物理老师也不曾遇到。她按照自己的方法,大大优化了方程的结构,也精简了解析过程,高明得让我惊讶和兴奋。后来,我把这些经过进行了认知复盘和思维解构,提出了“物理直觉”对培养学生高阶物理思维重要性的教学建议。道而弗牵的背后是宁静,好老师会保持空杯心态。拥有了内心的宁静,则万物可容。强而弗抑也是宁静,是一种更加向“后”、更“慢”一步的宁静。允许学生的“质疑”,包容学生的“执拗”,不惧学生的“叛逆”。开而弗达就是超空的宁静,空到教师忘记了自己的知识本本,经验本本,还有一切的本本。由此,教师才得以可见学生眼里的世界,可感学生口中的言语,可寻不一样的发现。超空的“空”就有了足够的大,足够的大才能孕育无限的可能。我们一路追逐,一路探索,一路风雨兼程,或许就是在万般磨砺和淬炼中练就超空的宁静、通透的省达、发现的慧眼、成全的格局,在生命的波澜里让一切美好都在教育中孕育和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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