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力量格局深度演变和科技竞争不断加剧的背景下，非洲因其特殊地缘位置及日益增长的影响力，已成为国际战略布局的关键舞台。美国通过技术转移、多边合作等科技援助举措，争夺非洲影响力与塑造力，推动构建以美为核心的生物科技产业网络与技术标准体系，特别是在疫苗生产、卫生系统强化和农业技术提升等领域。然而，以莫得纳投资非洲疫苗失败为代表的事件，反映出其援助布局中的复杂挑战。本文将基于该案例的分析，梳理美国对非洲生物科技援助的主要实施路径，剖析其行动特点与战略目标，探讨这一布局对我的困境与启示。
一、莫得纳投资失败分析
莫得纳作为mRNA疫苗的领先企业，在美国的疫苗外交中扮演了重要角色。2021年，在拜登政府的推动下，莫得纳宣布投资5亿美元在肯尼亚建设mRNA疫苗生产设施，并计划年产5亿剂新冠疫苗。然而到了2024年4月，莫得纳称由于非洲疫苗需求下降，自建厂以来未有订单[1]，因此暂停计划。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此前一个月非洲疾控中心明确表示目前非洲迫切需要本地疫苗生产，并计划建立疫苗集中采购机制以保障疫苗的可及性。由此可见，莫得纳的说法不完全契合实际情形，其背后真实原因值得进一步探究。
高价格、迟滞交付、不提供运输等苛刻条款。近期，南非最高法院向南非健康正义倡议组织（HJI）披露了南非政府与莫得纳、辉瑞、印度血清研究所等供应商的疫苗合同[2]。合同显示，南非支付的疫苗价格是欧盟价格的两倍以上，尤其莫得纳的初始价格（42美元）更是辉瑞的四倍。此外在疫苗交付环节，莫得纳不仅优先供应欧盟，迟滞向非交付，致使当地疫情防控落后[3]，同时还拒绝为非洲提供疫苗运输服务，仅同意在欧洲仓库交付产品。疫苗运输需要严格的冷链环境，特别是mRNA疫苗对温控要求极高，莫得纳将疫苗运输的责任转移给南非，意在规避运输风险、控制运输成本，进而增强自身议价优势与谈判主导权。
南非政府的弱势地位。南非政府曾试图通过谈判改善合同条款，包括争取交付失败时的订单取消权、在紧急情况下灵活披露保密信息等。然而供应商几乎全部否决，且即使在公共卫生紧急的情况下也并未做出实质性让步。疫苗商的强硬态度展现了其在技术和产品的绝对垄断地位，以及其将单边利益凌驾于国家政府之上的考量，对南非公共卫生与国家主权构成挑战。
疫苗犹豫与反疫苗的阴谋论。疫苗犹豫指在疫苗可及的情况下拒绝或延迟接种，是全球公共健康的重大挑战。它降低了疫苗覆盖率和时效性，增大了可预防疾病暴发的风险，尤其加剧非洲中低收入国家等弱势群体的健康负担。2024年5月，德国伯恩哈德·诺赫特热带医学研究所调查显示[4]，非洲地区疫苗犹豫的可能性较高，这与缺乏对政府和制药公司的信任有关。此外，宾夕法尼亚大学研究表明，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疫苗怀疑主义和反疫苗阴谋论，成为公众对疫情反应政治化的重要因素之一，极大阻碍了疫苗等卫生措施的有效实施。
二、美对非生物科技援助动机及路径概述
（一）动机和策略
美国在科技战略利益以及对抗中国在非影响力的双重目标驱动下，综合考量了科技、政治、经济三方维度，来实施对非生物科技援助行动。政治方面。美以全球外交和经济政策为导向，通过对世卫组织（WHO）、国际农业生物技术应用服务组织等多边组织的重大投资，强力输出符合本国政治意识形态和经济利益的生物技术法规和安全政策，争夺对非洲的影响力、控制力与塑造力。科技方面。美科技援助是在保持其技术控制力和垄断地位的前提下进行的。一方面，美通过疫苗供应链的模块化制造控制关键技术环节，并在传染病监测中掌握数据分析及数字基础设施等重要支撑点。另一方面，美在技术指导中强调农业技术法规和生物安全政策的技术标准制定，强势争取非对美科技规范的认同。经济方面。美将非洲视为具有卫生医疗和生物经济潜力的海外市场，通过高附加值环节垄断、技术标准控制以及严苛的投资验收要求，攫取巨大的经济效益。
（二）实施路径
美国对非洲的生物科技援助主要聚焦于卫生医疗和农业粮食两大关键领域，通过技术转移、政策支持和伙伴关系等多种灵活路径展开，体现了美在提升非洲发展与维护其全球战略利益之间的平衡。
科研合作与技术转移。美国通过科研机构和生物技术公司向非洲转移医疗技术、诊断工具和疫苗研发技术，并配套人才培养，成为对非生物科技援助核心途径之一。科研机构方面。2024年4月，美国博德研究所和非洲传染病基因组学卓越中心（ACEGID）建立早期预警网络Sentinel，借助高校病原体检测技术与非洲本地医疗机构数据源，实现数据高效共享、病毒快速检测、疫情传播检测[5]。2021年10月，USAID与美非多家机构合作筹建人畜共患病研究项目DEEP VZN，在避免样本运输的情况下，通过数据共享和远程协作搭建国际实验室，加强检测全球病原溢出情况，预防潜在大流行病，整个计划投资1.25亿美元[6]。生物技术公司方面。美国跨国公司如摩根大通、谷歌、微软等，为非洲提供了大量科技基础设施和数据分析支持，同时大型制药公司如莫得纳和辉瑞，也于2022年开始在非洲推广疫苗生产和分发技术，然而两家公司在合作关系和运营模式上采取了不同发展策略。具体来说，莫得纳强调技术转移和长期工程，计划投资5亿美元从零开始建设疫苗生产设施；辉瑞则采取合作伙伴模式，依托现有的非洲制药企业（如Biovac）的生产能力，将疫苗部分生产步骤（如灌装、包装）外包给当地企业，从而快速投入生产。
政策支持与治理能力建设。美国通过资金支持和应用推广，引导非洲国家认同并采纳其科技规范，推动农业生物技术法规和生物安全政策标准化[7]。间接支持。2024年9月，由众多美国资本支持的国际农业生物技术应用服务组织（ISAAA）和南非商品贸易联盟（ACTESA）举行会议，强调非洲统一生物安全政策，以及监管互认、合作共享的重要性，并讨论了转基因商品贸易现状。ISAAA作为全球性农业生物技术推广组织，一直以来获得来自美国多个机构的资金和技术支持，包括USAID等政府机构以及孟山都、杜邦等生物技术公司[8]。与此类似的组织还包括非洲农业技术基金会（AATF）、非洲联盟非洲动物资源局（AU-IBAR）等。直接支持。2023年8月，美国农业部推出农业技术援助计划，旨在推动非洲国家制定和执行符合国际标准的农业生物技术法规和生物安全政策，支持农业生物技术商品的贸易[9]。
加速双边及多边的公共卫生合作关系。美国与非洲各国政府、非洲联盟、非洲疾控中心以及WHO等国际机构合作，推动公共卫生领域的技术合作。双边合作。最有代表性的是2022年12月美非建立的“加速初级卫生保健协作”计划（APHC-C），其目标是应对急性新冠疫情、卫生系统、艾滋病和疟疾等重大疾病等。在这一行动计划推动下，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通过PEPFAR和PMI计划每年为艾滋病和疟疾提供4.15亿美元[10]。2023年11月30日，美国政府和非洲联盟、非洲疾控中心又为该伙伴关系宣布新的联合行动计划，包括推动医疗卫生产品创新及本地制造等[11]。多边合作与支持。2024年2月以来，美国政府加强与中非、东非政府以及WHO的合作，通过监测、诊断、疫苗规划等应对非洲猴痘疫情[12]。USAID在今年8月先后向中非和东非提供3500万美元，向尼日利亚提供10000剂疫苗，向刚果民主共和国提供了5300多万美元和50000剂疫苗[13]。此外，美国与非洲国家还通过“非洲创新基金”（ASTI）资助来推动医疗技术、农业科技等领域的创新成果转化。
三、反思与启示
莫得纳的失败为我提供了警示与启示，指出对非洲的生物科技援助不仅要注重科技产业化路径，更要综合考虑非洲市场的多样性，坚持长期投入与可持续发展，强化公共卫生合作与治理能力建设[14]。特别是随着特朗普的胜选，其“美国优先”的原则或继续导致美国对非洲采取较为冷淡的态度。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内削减了全球卫生预算、退出了世卫组织，并倾向于仅对非洲特定地区建立双边合作。然而，制衡中非关系发展仍是美国非洲战略的核心目标。预计在特朗普2.0时代，美国或将继续优先考虑经济利益，削减对非洲的援助，但同时聚焦私人投资，并关注能够“替代中国”的援助项目。其中，疫苗生产和抗疫物资供应仍是布局重点，此外基因检测、抗疟疾药品也可能成为美对非生物科技援助和投资的新焦点。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全球南方”的一员，在未来的中非科技交往中，应持续尊重和维护非洲国家的主权，正视并积极回应其发展需求，促进非洲科技创新及中非友好合作关系的发展，并致力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1]https://investors.modernatx.com/news/news-details/2024/Statement-on-Kenya-Manufacturing-Facility/default.aspx
[2] https://www.bmj.com/content/385/bmj.q1172
[3]https://africacdc.org/news-item/africa-cdcs-statement-on-modernas-plan-to-reassess-commitment-to-african-vaccine-manufacturing/
[4] Unfried K, Priebe J. Vaccine hesitancy andtrust in sub-Saharan Africa[J]. Scientific Reports, 2024, 14(1): 10860.
[5]https://www.broadinstitute.org/news/new-viral-surveillance-system-west-africa-showing-world-how-prevent-next-pandemic
[6]https://www.usaid.gov/news-information/press-releases/oct-5-2021-usaid-announces-new-125-million-project-detect-unknown-viruses-pandemic-potential
[7] 李圣达. 拜登政府对非科技援助探析[J]. 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3):56-66.
[8]https://africenter.isaaa.org/biotech-stakeholders-call-harmonized-biosafety-regulations-africa/
[9]https://researchfunding.duke.edu/nationalizing-and-supporting-biotechnology-and-biosafety-policy-development-africa
[10]https://www.usaid.gov/news-information/press-releases/dec-13-2022-usaid-announces-400-million-partnership-five-african-nations-accelerate-primary-health-care
[11]https://china.usembassy-china.org.cn/zh/joint-statement-on-the-united-states-and-africa-cdcs-new-joint-action-plan/
[12] https://www.usaid.gov/global-health/us-government-response-mpox
[13] https://www.usaid.gov/global-health/us-government-response-mpox
[14] 李圣达. 拜登政府对非科技援助探析[J]. 南开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4 (3): 56.
作者简介
戴吉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国际技术经济研究所研究三室
研究方向：生物领域形势跟踪及关键核心技术、前沿技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