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2015年9月3日《文汇报 笔会》
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有一段往事比70年更遥远，可是却与那场反法西斯战争和抗日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就是1933年在上海秘密举行的“世界反帝大同盟远东会议”。年初我收到“左联”时期著名作家周文的女儿周七康从上海捎来的一本装帧精美的《远东反战会议纪念集》，八百多页的书籍中收集了最为全面的关于那次会议的回忆和史料。
1929年至1931年世界经济面临危机，导致国际关系恶化。世界各国为解决危机而召开了伦敦世界经济会议、日内瓦国际裁军等一系列会议，可是都没能取得圆满结果，世界大战一触即发。1932年6月，“世界反帝大同盟”执行理事会成员法国著名作家巴比塞、罗曼·罗兰等提议组织世界反战运动。8月，世界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大会在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成功举行，大会成立了“国际反战委员会”，“世界反帝大同盟”执行理事会成员宋庆龄是委员会中的中国代表。宋庆龄作为世界反帝大同盟的执行理事会成员，国际反战委员会的中国代表，远东反战大会筹备委员会主席，全程参与了会议从筹备、召开到善后的工作。
大会发表的宣言指出“在目前之政治状态下，任何帝国主义战争，结果必牵动全世界，尤其日本之侵入中国会引发诸大强国之间未来非常惨酷的争夺。”宣言明确反对日本入侵瓜分中国。
1933年世界反帝大同盟决定在上海举行一次远东反战会议。该同盟是一个国际性的统一战线组织，由国际知名人士组成。其中有英国的萧伯纳、苏联的高尔基、法国的罗曼·罗兰、中国的鲁迅和宋庆龄等。
在这本纪念集中我看见了一段鲜活的历史经过无数人的回忆拼贴复原。其中关于那次重要会议的组织过程，其中倾注了冯雪峰、叶以群、周文等一代当年热血左翼文学青年的生命奉献。
1933年的上海，是各种政治力量角逐的战场。国民党政权的严密统治，异常活跃的共产党地下组织，还有占据了上海部分地区的外国列强不断较量。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长冯雪峰指示“左联”党团的叶以群在上海筹备一次世界反帝大同盟远东会议。但是由于当时的国民党政府阻挠那次会议，中共组织只能采用地下方式举行。
曾被冯雪峰先于叶以群调去组织这次会议的楼适夷，当时在江苏省委当干事。他后来回忆道：上海的白色恐怖非常严重，前不久刚听说自由大同盟的杨杏佛先生被特务暗杀。上海反帝同盟党团的书记等多位人士也被逮捕。后来省委宣传部长冯雪峰通知他调他接任上反党团书记的职务。新的党团有左联的华蒂（叶以群）等人，他们重新恢复了原先中断的工作。
在接手组织“远东国际会议”没多久，楼适夷自己也被捕了。他遗憾未能全程参加到大会胜利举行。于是叶以群接过了这个任务。有一天，一对新婚夫妇买了两只樟木箱搬进上海沪东霍山路上的一幢红砖房里。这一看上去普通人家的男婚女嫁场面，后面却隐藏着一次共产党组织的秘密国际活动。这对夫妇就是左翼作家周文和夫人郑育之，他们接到叶以群的指示，租下了那幢红砖房，并分批运进去许多为参加会议者购买的食品。
周文是左联时期颇有成就的青年小说家，他的作品曾经得到鲁迅先生的充分肯定。他的成名作短篇小说《雪地》，曾由鲁迅和茅盾推荐给美国作家伊罗生，编在介绍中国作家的小说集中。
据周文的夫人郑育之回忆：当时与我们联系工作的是华蒂（即叶以群同志），他首先指示我买两个大的樟木箱放到我的娘家再等候行动。这个任务是不难完成的。但要这两只箱子干什么用，却不了解。过了几天又接到指示，将这两只箱子搬出来，她与爱人周文要穿上新衣服扮作新婚夫妻，搬到福州路一家条件较好的旅馆去住。到了旅馆，他们又按照组织的命令，买了锅碗瓢盆茶杯，刀叉汽炉，还买了许多罐头、汽水、苏打水等食品，特别是买足了许多面包装满了樟木箱。然后由联络人员把他们带到目的地。
为了买回五百个面包，他们费了不少心思。因为一家商店也不会有那么多面包，他们必须分头去各处买。可是买那么多面包又怕引起特务怀疑，于是就用小皮箱分头分批地装，还说是学校举行运动会需要。
谁知道等周文租下了那幢红砖房后，冯雪峰才得到消息，红砖房的隔壁就住着公共租界捕房的侦查头子。为了隐蔽和安全，几十个进出会场的代表，从服装到礼仪，都必须符合所扮演的角色。随后周文和郑育之等人又扮演成一家人将行李搬进会议地点。分别扮演主人、主妇、弟弟弟媳等等。
可是在考虑到国际代表如何安全进入会场时，冯雪峰担心他们住的市中心的华懋饭店目标太大，一定有不少人在监视。为此他找到人脉十分广泛的夏衍，请他帮忙。夏衍就找来在影剧界活跃的洪深，当时洪深是明星电影公司的导演。洪深很讲义气，听了夏衍交代的事，运送来参加会议的国际代表进入位于上海沪东地区的会场，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他们相约在茶室见面时，夏衍看见门口停的是印有明星电影公司字样的汽车，据洪深说车是平时用来接送电影明星的。很显然用接明星的车来接送国际代表，那些监视的特务们谁也想不到。那天洪深穿着笔挺的西装，叼着雪茄，说着英语。天色稍晚就去了华懋饭店接国际代表，并平安把他们送到会场。
在此之前鲁迅先生还专程看望了英国勋爵马莱和法国《人道报》主笔古久里。在前往华懋饭店拜访马莱勋爵时，鲁迅还遇到一个小插曲。开电梯的工人以衣取人，看到鲁迅穿着布制长袍，竟拒绝用电梯送他上楼。鲁迅只得步行爬楼梯到七楼。等到下楼时，电梯工见到是马莱勋爵谦恭地亲自送鲁迅出来，这才大吃一惊，老老实实地送鲁迅下楼。这一遭遇使得鲁迅很有感慨，日后还对日本友人内山谈起。
会议如预期顺利地进行了，宋庆龄首先发言，做了《中国的自由与反战斗争》的报告；马莱勋爵和古久里先后发言介绍了国际反帝反战的概况。在他们发言过程中宋庆龄用英语和法语给大家做翻译。最后大会通过了《反对帝国主义战争，反法西斯的决议及宣言》。
作者：叶周
文：叶 周编辑：钱雨彤责任编辑：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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