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淘旧书

新书可以买,旧书只能淘。旧书不只便宜,有些书不再出版了,新的买不到,旧的还不一定淘得到,得碰运气。

我第一次淘旧书,就没遇上好运气。

上高中时,有次傍晚出校门,正好碰到个摆旧书摊的。一看到书,我就拔不动腿了。琳琅满目中,一眼看中了一本《唐诗宋词元曲》。翻开目录一瞧,好家伙,读过的、没读过的古诗词,应有尽有,挠得我心里直痒痒。

老板见我爱不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只剩下这一本了,错过可就永远买不到喽。”

耐不住古诗词的诱惑和老板精明的饥饿营销,再加上价格还能接受,就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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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七八成新,以唐诗、宋词、元曲依次排序。唐诗第一首即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我平生第一次读到这首诗,一下子就被打动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每当抬头望见一轮明月,这几句诗总会情不自禁地涌上心头。

有一次,语文老师检查背诵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词也被《唐诗宋词元曲》选录。我早已背熟,信心满满得地举起了手。当我背到最后一句时,老师当即纠正了我的错误,“一樽还酹江月”,是“酹”不是“酌”。可买的那本旧书上明明写的“酌”啊。

经老师、同学共同鉴定,原来是本盗版书。其中类似的错误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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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学时,守着图书馆这个巨大宝藏,旧书倒是淘得不多。毕业前,课本连同一些旧书能送人的,倾囊相送。现在想来有点惋惜,当时应该留下几本,连同自己青春的记忆。

每当毕业季,我都会到大学校园里的跳蚤市场淘几本旧书。工作后有了收入,买书的钱完全可以承受,况且价格也不贵。能多买就多买,且从不还价。与其说淘旧书,不如说淘回忆。

有一年,在某高校的跳蚤市场,竟真淘了件大“宝贝”,一套八成新的《新概念英语》。过了个把月,我拿出来看时,发现书里居然夹着一张大学英语四级证书。这位同学也太不仔细,如此“宝贝”证书就这么放在书里卖掉了。我挺后悔当初买书时,没仔细翻翻。人海茫茫,也不知该如何物归原主,直到现在还夹在那套书里。

也是从那时起,我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买旧书,还是卖旧书,首先翻一翻,看看书里面是否夹着“宝贝”。

除了淘到“宝贝”,有一次还淘到了“爱情”。我从一个男同学那里,淘了本全新的小说《荆棘鸟》。没有被胸前带着荆棘的鸟儿刺痛,却被书中夹着的一封情书打动。情书是写给一个叫“琪”的女孩子。我隔着纸张都能感到热烈和深沉。遗憾的是,情书并未送到“琪”手中,连同他自己都没读过的《荆棘鸟》一起出卖了。

《荆棘鸟》的作者正是为人们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真正的爱和一切美好的东西是需要以难以想象的代价去换取的。

毕业后的最初几年到跳蚤市场淘书,依稀还能拉长青春的影子。后来发觉那个地方已不属于我,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而过的“他乡之客”。再后来是三年疫情,校园的门都进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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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旧书的校门关闭了,万能的网络又开启了另一扇神秘之门。

在线下买旧书,可真实触摸、实际鉴定,而网上淘旧书则是另一种感觉,如同开“盲盒”。尽管卖家友情提示“六七成新,介意慎拍”,但拆开包裹后发现旧书竟跟新的并无二致,那时的心情跟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兴奋。

有些书还只能买二手的。读王树增先生写的《长征》,最精彩的篇章莫过于“四渡赤水出奇兵”。可宏大叙事下,有点小遗憾,书中没有插配地图。我军的突围路线和敌军的包抄路线,如何排兵布阵,怎样驻扎强攻,没有地图的指引,很难理解究竟“奇”在哪里。如同欣赏一部英文原声电影,画面声效俱佳,唯独少了中文字幕。

于是,想买一本近现代战争地图册。可是找遍了大小实体书店,恰如求兔角。寻它千百度,求之不得之际,在网上一家卖旧书的店铺,突然找到一本《中国人民革命战争地图册》,1981年出版的。

历史地图册是不会过时的。对照着地图,再读《长征》,那些地名一下子找到落脚点,心里敞亮了许多。

有些旧书淘的时候满怀期待,等拿来读时,却非想象的样子。有一次,在大众日报读到了一篇全国语文名师程翔的访谈录。一下子被程翔老师的魅力所征服,感叹自己上学时怎么没碰到这么好的语文老师。作为弥补,赶紧淘了本旧书,程老师写的《我的课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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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非常新,原主人只在前面几个章节,用彩笔划了重点。等读到《秋天的怀念》一文,原主人写了三个大字“话太多”。当时,我就笑了。此篇之后,原主人再无读书痕迹。我亦如此,读至此处,到此为止。

偶然的淘书失败,丝毫不会影响我的淘书热情。

前几天,淘了一本《中国现代文学经典作品选讲》,八成新,加上运费才五块钱。这应该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材。书的扉页写着原主人的名字,叫“怡菲”,很好听。书中密密麻麻地记了大量课堂笔记,工整秀美,似乎能看到“怡菲”认真上课的身影。

幻想着能跟“怡菲”共上一堂课,开启曼妙的文学之旅。可旅途还没开始,我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文学“景区”吸引。

《中国现代文学经典作品选讲》的封底赫然印着一列文学“景区”索引——《当代文学作品选讲》《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外国文学作品选》《中外文学史》……简直是一个巨大的5A级文学“景区”大集会。

强烈的占有欲驱使着我在网上书城四处搜寻。这次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套文学系列丛书总共十几本,居然全部找到了,立马一股脑统统下单。

包裹是分三个收到的,大部分书是崭新的,顶多写个名字,可再也没有碰到“怡菲”读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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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书的一瞬间,那种快感无与伦比,似乎占有了这些书籍,整座文学宝库就会自动跑到自己的脑子中来。事后才发觉,读书的艰难与淘书的惬意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现在这些旧书换了新主人,到了我手中。我仅是买了、有了,不去阅读、领会和运用,那么也不算真正属于我。这些书就像一个个“漂流瓶”恰好被我打捞,如果不打开瓶子,永远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突然想起杜牧《阿房宫赋》里的一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淘书之目的不是占有,真正读进去并为我所用才是硬道理。不仅默默地告诫自己,别图便宜,也别那么贪心,先把那些淘来的旧书读完再买新的吧。

(张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