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 定
■杨满库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洒落，上等兵依尼瓦提紧握钢枪，笔直地站立在哨位上。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那里，一弯新月旁飘浮着一朵灰白的云。他凝视着，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那云朵的轮廓，竟像极了一把马头琴——那把深深刻在他记忆中的马头琴。
在故乡哈日图热格，牧民们常在无边的天际下拉起马头琴，悠扬的琴声宛如天籁之音，在辽阔的草原上回荡。自从去年秋天离家，远赴千里之外的南疆从军，依尼瓦提已有一年多未曾聆听过那熟悉的旋律。经过军旅生活的锤炼，这个朴实的蒙古族小伙子不仅体格更加健硕，还掌握了射击、驾驶等诸多在草原上难以学到的技能。
刚入伍时，依尼瓦提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常常独自陷入沉思。新兵班长一度担心他难以融入集体。没想到，这位沉默寡言的新兵在训练中异常刻苦，劳动时也总是抢在前面，在同年兵里样样争第一。
某次篝火晚会上，班长邀请大家轮流分享各自的故事。依尼瓦提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走上前去，他先用从家乡带来的马头琴深情地演奏了一曲《天边》。那动人的琴声仿佛带有魔力，将战友们的思绪带到那遥远而美丽的大草原。演奏结束后，他紧握话筒，娓娓道出自己的故事……
那是3月的哈日图热格，春意正浓，是牧民们放牧的好时节。年幼的依尼瓦提整理好行囊，准备随父母一同前往深山放牧。
当他们抵达一片开阔地时，父亲用他那浑厚的嗓音唱起了呼麦。不一会儿，远处的山脚下也传来回应。随后，几位身着迷彩服的男人骑着高大的黑马飞驰而来。他们与父亲热情地拥抱、交谈。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男人，心中暗自揣测——他们就是大山的守护者吗？
渐渐地，依尼瓦提与这些穿迷彩服的人熟悉起来。原来，他们是驻扎在哈日图热格深山中的骑兵连官兵。他们巡逻时常与牧民们同行，保护羊群免受野兽侵袭；到了周末，他们有时会与牧民们联欢。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依尼瓦提与官兵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夜幕降临，篝火熊熊燃烧，宿营地的气氛逐渐温馨起来。一位身材结实、笑容可掬的领队班长，轻轻捧起马头琴开始演奏。琴声悠扬婉转，仿佛能抚平所有的疲惫。
不久后的一天，天空依旧宁静，突然，羊群开始躁动，大黑马们也纷纷聚集在一起，响鼻连连，似乎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险。“是狼群！”一声呼喊，瞬间划破了这片寂静的天空。
转眼间，一只狼低吼着逼近，依尼瓦提朝着远处的帐篷狂奔而去，内心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慌乱中，依尼瓦提跌倒了，他绝望地在地上摸索着，寻找能够自卫的东西，呼啸的寒风带走了他的哭泣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依尼瓦提抬起头一看，正是那位班长叔叔。叔叔挥舞着手中的木棍，试图将狼赶走。然而，在激烈的搏斗中，叔叔的右手被狼狠狠咬住，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依尼瓦提吓得闭上眼睛，放声大哭起来。幸好前来支援的骑兵连官兵赶走了狼群，依尼瓦提一家也得以安全脱险。
之后的好长时间，依尼瓦提都没有见到那位叔叔。直到一天晚上，篝火边又传来一阵熟悉的琴声。他循着琴声找去，发现那位叔叔正微眯着双眼，深情地演奏马头琴。那首《天边》的旋律，如泉水般流淌出来，动人心弦。然而，在篝火摇曳的光影中，他惊讶地发现叔叔的右手只剩下三根手指！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灵。
3个月的牧期转瞬即逝，临别之际，依尼瓦提将心爱的牛角号送给那位叔叔。“我长大后，一定会成为像你一样的人。”他坚定地说道。当叔叔看到依尼瓦提那坚毅勇敢的目光时，他左手紧握成拳，然后有力地向前一挥，比出一个充满力量与鼓励的击拳动作。依尼瓦提心领神会，攥紧拳头回应了叔叔——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十年时光匆匆流逝，昔日的小男孩已成长为一名军人，实现了他保卫祖国的梦想。尽管他再未遇见那位领队班长，但叔叔的身影和那个珍贵的约定，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哨楼上的风轻轻吹过，依尼瓦提握紧了手中的钢枪。在这静谧的夜色中，那首《天边》的旋律仿佛又在耳畔响起。他目光坚毅地望向前方，似乎看到了叔叔那骄傲的笑容和肯定的目光。
（本文选自2024年12月2日《解放军报》“长征副刊”版，内容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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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