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期
图文｜南大新传《事实核查》课程学员
陈霖怡 曾曼睿 吴彦凝
编辑｜陈敏慧
指导老师｜周奕欣
排版｜陈敏慧
11月28日，“澳大利亚拟禁止16岁以下使用社媒”登上小红书热点榜。11月29日，《人民日报》在微博上发布视频并配文：“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参议院28日通过法案，禁止该国16岁以下儿童使用社交媒体。”截至12月4日，该话题在微博上的阅读量为1434.3万人次。
对此，部分网友表示支持，认为这是一个积极的举措，旨在保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也有网友对此提出质疑，认为这是治标不治本的临时解决方案，对法案的实际效果表示怀疑。
图1（左）人民日报报道截图 （右）该热搜数据情况
在多数新闻里，有关这一修正案的表述是：“该法案将于2025年1月开始试行，预计一年后正式生效。”
澳大利亚对青少年的社交媒体禁令是真的吗？法案在落实时会面临哪些困难？其他国家有没有做过类似的限制？本期核真录将对以上问题进行核查。
核查点一
这则禁令是真的吗？
（1）最早的消息来源是什么？
有关这则禁令的新闻最早出现在11月7日。我们在实时记录澳洲在任总理公开讲话与演讲的澳大利亚总理网站Prime Minister of Australia[1]上检索11月的相关报告，发现在11月7日的堪培拉国会大厦新闻发布会中，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Anthony Albanese）宣布，政府将推动立法，禁止16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平台，包括Facebook、Instagram、TikTok、X（前身为Twitter）以及Snapchat等主流平台[2]。
（2）该禁令成为正式法案需要通过哪些流程？目前进展如何？
为了更好地了解澳大利亚的立法流程，我们查阅了澳方的宪法（Australian Constitution）[3]。澳大利亚采用三权分立原则，行政、立法、司法相互制衡。行政权主要由总理领导下的内阁执行。内阁作为政府的最高决策机关，有责任和权力指导哪些法案应当优先考虑并推动其通过。立法权由联邦议会行使，参议院和众议院共同负责制定法律。议案被提交到联邦议会，是立法议程的开端。议案会先后交由众议院和参议院进行审核。根据《澳大利亚宪法》，一项议案只有在两个议院都通过，且支持票数超过一个议院委员人数的一半时，该议案才能成为法律。
11月8日，据澳大利亚总理网站消息（如下图所示），总理安东尼宣布内阁已通过该提议[4]。
图2 澳大利亚总理网站（上）《全国内阁会议开幕词》
（右下）《国家内阁同意对社交媒体访问的限制年龄》[5]
（左下）《保护澳大利亚儿童访问社交媒体的最低年龄》[6]
根据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公布的法案推进进程（如下图显示）[7]，11月21日，《2024网络安全（社交媒体最低年龄）修正案》被正式提交至联邦议会。11月21日至11月27日，众议院对该法案进行了三次商讨。11月27日，该法案在澳大利亚联邦议会众议院投票通过。11月27日至11月28日，参议院两次商讨该法案。11月28日，参议院通过该法案。至此，该法案已通过参众两院的审议。该法案计划于2025年初正式实施[8]，如果顺利实施，澳大利亚将成为首个对16岁以下未成年人全面限制社交媒体使用的国家。
图3 澳洲《2024 年在线安全修正案（社交媒体最低年龄）法案》进展
综合以上信息可以得出结论，澳大利亚禁止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的消息是真实的,并且该议案已通过两院审议正式成为法案。
（3）该法案所适用的社交媒体平台范围是什么？
这是否意味着澳大利亚16岁以下未成年人将被禁止使用一切社交媒体平台呢？
首先，我们核查了法案的适用媒体平台。
据澳大利亚总理网站消息，该法案禁止澳大利亚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X（原Twitter）、Meta旗下的Facebook、Instagram等网络社交媒体平台[8]。出于年龄限制的目的，政府对“有年龄限制的社交媒体平台”进行了重新定义。这意味着，不同于用户通常理解的范畴，法案所适用的“社交媒体平台”被严格限定为那些主要用于提供社交互动服务的平台。法案的细则也显示，“消息应用程序”“在线游戏服务”和“以支持最终用户健康和教育为主要目的的服务”不属于被禁对象。此外，YouTube等不需要用户登录即可访问的平台也不在禁令范围之内。
其次，我们核查了法案指定的责任对象。
执行这一法案的责任将落在社交媒体平台上，而不是未成年人或者他们的父母。如果社交媒体平台未能阻止16岁以下人群拥有账号，将面临最高4950万澳元的罚款，澳大利亚政府的互联网安全管理机构——数字安全委员会（eSafety Commissioner）将对平台进行监督和执法[8]。
核查点二
被纳入禁令的平台，在落实法案要求时将面临哪些困难？
随着两院通过议案，网络上一些营销号报道此事的口吻，会让人觉得这一禁令的生效与落实已是“板上钉钉”。然而，立法过后，能否有效实施及持续执行，仍然需要打上问号。
一方面，该法案将适用的平台定位为主要的践行者和责任方。另一方面，该法案还规定，不会强迫澳大利亚人在社交媒体上使用政府身份证明（包括数字身份证）来保证年龄，这就要求平台必须为用户提供合理的选择，通过自我声明等方式进行年龄验证。这样的要求大大提升了社交媒体平台进行年龄验证的难度。
谷歌和Meta公司认为，澳大利亚政府应该在平台实行年龄验证系统前先进行试验，以确保业界和澳大利亚人了解法案所要求的年龄保证的性质和规模。目前，澳大利亚政府已向由英国年龄检查认证计划 (Age Check Certification Scheme) 领导的财团招标进行年龄保证试验。年龄检查认证计划的首席执行官托尼·艾伦 （Tony Allen）表示，他们正在完善包括年龄估计和年龄推断在内的技术，但他认为“这些方法都不是 100% 准确的[9]。”
面对澳大利亚严格的法律，Meta发言人表达了担忧，认为这项立法是在没有适当考虑证据的情况下匆忙通过的，也未考虑行业可采取的措施。该发言人表示：“我们对这一立法程序感到担忧，有关方面在没有充分考虑证据、没有考虑年轻人意见等情况下仓促通过了该立法[10]。”
该立法不仅对相关平台技术突破作出了要求，其影响还延伸到广告商。
长期以来，TikTok、Instagram 和 Facebook 等平台是广告商接触 16 岁以下的受众的关键平台。对于游戏、时尚和娱乐品牌而言尤其如此。禁令一定程度上使得广告商接触青少年受众的渠道受阻。对此，MediaWeek预测广告商可能会转变策略，侧重以中老年为主要受众的、面向家庭的广告活动[10]。
策略的转变可能会对以Meta为代表的社交媒体公司商业经营情况产生影响。根据Meta 2024年第三季度财务报告（Meta Earnings Presentation A3 2024）[11]，Meta的主要收入方式是广告盈利。因新法案导致的广告商策略的转变，可能会影响Meta等社交媒体公司在澳大利亚的盈利情况。
图4 Meta 2024年第三季度财务报告 PPT截图
因此，面对澳大利亚的新法律，社交媒体平台将面临技术和商业经营上的双重压力。作为主要责任方，平台能否找到有效的方式落实禁令、是否愿意长期推行，都是有待商榷的。
如果社交媒体平台最终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落实法律，法律的实际生效日期可能会因此滞后。同时，平台也可能采取措施抵制法案。今年2月，Meta已经因立法问题对澳大利亚政府作出过“回击”。2月17日，澳大利亚众议院通过《新闻媒体议价法案》，要求Facebook向媒体渠道支付可显示连接的许可费。Facebook 随即宣布，将禁止澳大利亚媒体和民众在其平台上分享、阅读澳媒和国际媒体的新闻内容。此后，双方进行了持续一周的纠纷与谈判，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同意加入“过渡期”并进行自行协商。
核查点三
在禁令之前，社交媒体公司已经作出过哪些尝试？
近年来，Meta旗下的社交媒体平台其实已经对保护和限制青少年作出了一定尝试。2024年9月17日，Meta旗下的社交媒体平台Instagram推出了青少年账户，这类账户具有内置保护功能，可以限制青少年与其他账户的互动，并限制他们看到敏感内容。平台会自动将青少年放入青少年账户，未满 16 岁的青少年需要获得家长的许可才能一定程度减轻限制。而要获得许可，青少年需要在 Instagram 上设置家长监督；如果父母想对年龄较大的青少年 （16+） 的社交媒体使用过程进行更多监督，他们只需要打开父母监督即可。家长监督功能包括：了解他们的孩子在过去 7 天内向谁发送了消息、设置孩子每日使用Instagram的总时间限制、阻止孩子在特定时段使用Instagram、查看孩子关注的内容主题。
图5 Meta为青少年家长增加的监督功能
在推出青少年账户时，平台方已考虑到年龄验证的真实性问题。平台表示，将开发技术来主动识别青少年账户。这样，即使青少年用户填写了虚假的成年生日，他们的账户也会被平台识别并纳入青少年账户中。然而，这一技术目前尚未推行，预计将于明年初在美国开始测试[12]。
图6 Meta指出青少年账户可能受到的限制
核查点四
其他国家有没有做过类似的限制？
澳洲新闻网将这一法案形容为“世界领先”（'world-leading'）的禁令。然而，此前已经有类似的立法行动，且后者在全球范围内的推进与实施过程中，常因各种现实问题搁浅或受阻。
以法国为例，该国在2023年6月曾由参议院批准过一项法律，要求社交媒体平台如TikTok等核实用户年龄，18岁以下未成年人需获得父母同意后才能注册使用，以保护未成年人在互联网上的安全，减少儿童的电子屏幕使用时间，并保护他们免受网络欺凌和其他犯罪行为的影响。根据法国24新闻网报道，法国数字转型和电信部长让·诺埃尔·巴罗（Jean Noel Barrot）向议员们表示，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法律将尽快实施。但事实上，虽然这项法律通过了参议院的批准，但年龄验证法案的确切生效日期仍不清楚。而生效日期的不确定，又进一步导致欧盟委员会无法检查其是否符合欧盟法律，没有人知道该项法律何时才能真正落地[13]。
类似的问题也出现在美国。2023年3月23日，犹他州通过了一项法律，规定18岁以下未成年人在使用社交媒体前必须征得父母同意，并限制其在夜间使用社交平台。这一法案原计划于2025年3月生效，但据路透社报道，今年9月，联邦法官罗伯特·谢尔比 (Robert Shelby) 以可能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为由，暂时阻止了法案的执行[14]。而在阿肯色州，早在2023年4月12日，阿肯色州州长萨拉·赫卡比·桑德斯（ Sarah Huckabee Sanders）就曾签署一项全面法案，对社交媒体使用设定最低年龄限制，要求运营这些服务的公司验证所有新用户的年龄，如果用户未满 18 岁，则要求他们在创建账号之前获得父母的同意。为了进行年龄检查，法律需要依靠第三方公司来验证用户的个人信息，例如驾驶执照或带照片的身份证件。这项法律原定于2023年9月正式生效。然而，就在生效前，8月31日，美国地区法官蒂莫西·L·布鲁克斯（Timothy L. Brooks）在小石城作出裁决，批准了由科技行业贸易组织NetChoice提起的初步禁令，暂时阻止该法律实施。NetChoice代表包括TikTok、Meta（Facebook母公司）和X（原Twitter）在内的多家科技公司，认为该法律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关于言论自由的保障，并对其限制措施的实际效果提出质疑。在一份长达50页的裁定中，布鲁克斯（Timothy L. Brooks）法官指出，NetChoice对该法律的合宪性挑战可能成功，并指出这项法律对未成年人保护的效果存疑。这一裁决有效阻止了阿肯色州成为全美第一个执行此类社交媒体限制的州[15]。这些案例在一定程度表明，即使立法通过，相关法律的执行仍可能因宪法权利保障等问题面临阻碍。
此外，西班牙的经验也凸显了技术验证方面的挑战。今年6月，西班牙通过了一项未成年人保护法案，将社交媒体注册最低年龄从14岁提高到16岁，并要求获得父母或监护人同意。然而，尽管法律已经生效，社交媒体平台在验证用户年龄的实际操作中依然困难重重。有效的年龄验证工具尚未开发，平台很难确保每一位用户都符合法律要求。这种技术层面的不足，使法律的执行效果大打折扣。
这些国际经验为澳大利亚这项的“世界领先”禁令发出了警示。尽管立法目标明确，但如何解决技术验证不足的问题，以及避免因侵犯言论自由而陷入法律诉讼，仍是重大挑战。另一方面需要关注的是，全球化的社交媒体平台如何应对澳大利亚本地化的法律要求，也为这一禁令的全面落地增添了不确定性。
总
结
1、澳大利亚禁止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的消息为真,并且该议案已通过两院审议正式成为法案，将在明年12月份生效，该法令适用的社交媒体平台包括Facebook、Instagram、TikTok等。
2、澳大利亚此则禁令的主要的践行者和责任方为社交媒体平台，违规平台将会被处以最高4950万澳元的罚款。法案要求平台验证用户年龄，但平台在实际执行时，可能面临技术上的挑战和商业经营上的困境。目前，部分社交媒体公司已对立法仓促性提出质疑。
3、在禁令颁布前，Meta及其他社交媒体平台已推出过青少年账户保护功能。平台计划开发技术主动识别相关账户，防止遗漏填写虚假生日的青少年用户。但该技术尚未实施，预计明年初在美国测试。
4、法国、美国、西班牙等国也曾颁布限制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的法案，但这些法案大多因技术验证不足或与宪法冲突等问题被暂时叫停或尚未实施生效。
参考资料
本文内容首发于《核真录》
转载请联系本公众号
欢迎转发到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