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泉州市梨园戏7个行当类别——生、旦、净、末、丑、外、贴如图后排左起造型。(尤春成/摄)
你有多久没看戏了?还记得小时候村里的露天戏吗?南音、梨园戏、高甲戏、木偶戏,在文化生活贫瘠的年代,那是老泉州人最时髦的文化活动,不仅要早早地去占座,更是久久不肯散去。
日前,泉州晚报社海丝影像库视频号“海丝时光”发布了几张20世纪五六十年代民间戏班在田间地头唱戏学戏的老照片,引发不少读者关于那个年代的看戏回忆。在民间戏曲老艺人眼里,泉州的戏曲表演有四个“大月”(行话,即旺季),分别是正月、三月、五六月和九月十月,这段时间“佛生日”等民俗活动较多,戏班们的生意也较好。借此机会,我们采访了几位民间戏班老艺人,请他们来讲讲过去戏班辗转搭台的趣事。
□泉州晚报社融媒体记者 陈玲红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海边的文艺演出(海丝影像库资料图)
壹
趁生产队集合时“偷学”南音
华侨建“弦馆”每日“浸馆”至凌晨
“这张照片我太有印象了,我也参与其中,当时场面很大,交警上街指挥交通,所有车辆都让行。”66岁的杨建春看着20世纪80年代南音踩街队伍走到涂山街头(现在的中山路与涂门街交会处)的老照片时,回忆翻涌。
20世纪80年代南音踩街的队伍走过涂山街头(杨湘贤/摄)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984年,泉州的闹元宵踩街活动,很多国家的南音团都来,海内外估计有上千人,当时泉州的酒店都住不下,很多只能在普通宾馆里住。”老杨回忆,当时的踩街从文庙出发走了两个小时回到鲤城酒店,在文化宫附近搭了个戏台,各个国家的南音团先后上台表演,表演的内容基本相似,只有日本团的洞箫表演是改良过的比较不一样。“踩街两个小时,一路上大家吹弹不停,我是吹南嗳的,当时半路没有矿泉水,天还下着小雨,大家都是硬扛下来的。”老杨回忆,一路上大家都给队伍让行,秩序很好。
说起在那个年代学习南音,老杨表示能学成的“都是真正的兴趣,纯爱好加刻苦,再加一点点的天赋”。他介绍,他家是生产队的集合点,每天开工、收工前后队员们都会利用集合的时间弹唱约半小时,洞箫、二胡、笛子啥都有,他也就是从那会儿一点点学起来的。“后来我用青蛙皮做二胡的筒面,一把竹筒做二胡柱,到部队的养马场里捡地上的马尾巴毛做弦,自己做了一把二胡。”老杨说那会儿他才十几岁,当时不方便唱南音的传统曲目,只能把《东方红》这样的曲子改成南音调弹唱,《东方红》便是他拉的第一首南音曲。
1988年3月,泉州侨乡儿童艺术团小朋友在弹奏南曲,参加整弦游街。(曾雅各/摄)
很幸运的是,老杨所在的洛阳镇屿头村是一个华侨村,1975年左右,华侨捐资在村里建了一个弦馆,请专业的南音老师来免费教学,从那时起,他便和村里十几个孩子一起学习南音。“那时候我们叫浸馆,白天去打石头赚钱,晚上7点开始去浸馆一直到凌晨2点才回家,第二天一早还能继续出工。”老杨说当时真是纯兴趣,不知疲倦。在馆里练习时也总会有村民来听,人一多他们便排练成曲给大家听,等人散去了他们再自己练习。“到后面每天晚上都有人来听,有四五十人,而且都听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家,所以我们要再练习只能延长到凌晨2点了。”老杨介绍,当年一起学习的十几个孩子基本学成了。他本人后来为了生计,还学习了高甲戏,如今他的高甲戏团仍活跃在泉州各处。
贰
跟父亲边干杂活边当学徒
群众举火把、生火堆看戏
“那时候能专门学习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能一边干杂活一边当徒弟就是很好的事情了。”安溪县的林海良今年75岁了,从13岁时便跟着父亲到处演布袋戏,从给布偶穿衣服、戴帽子这样的小事做起,父亲便是他的师父。
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南安县高甲戏学习班下乡演出。(李龙抛/摄)
他回忆,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演出非常受老百姓欢迎,一个月30天,有20多天都在演出。“那时候一演出,基本上全村都会来看,为了能容纳这么多人,秋后稻谷收完后戏台都搭在生产队的晒谷场或者是田间地头,人山人海,有村民大中午就拿着席子来占座了。我记得有一次,在安溪的大坪镇,戏台都被挤倒了,只能临时再搭一个。”老林回忆,当时的演出一般是从晚上的6点到10点,木偶戏很多是连续剧形式,所以观众一看就走不开了,甚至会要求“加戏”。“如果第二天有档期就第二天再演,没有就连夜演到天亮。”老林说,那时候戏班人员也非常受欢迎。“有的人会拉着自家女儿说,你儿子几岁了,我们家孩子给你做儿媳呀?”他笑哈哈地说他家两个嫂子就是这样嫁过来的。如果知道家里孩子都结婚了,他们会问:“给你们做干女儿、干儿子好不好?”
在78岁的永春人宋少川印象里,是群众的热情吸引他加入高甲戏行当。他近40岁时才入了行当,如今他的女儿是一名高甲戏班主,6岁的小外孙极有天赋,3岁时便能在后台配合,如今已能独自完成多场戏目的锣鼓配乐。
20世纪80年代,杨建春(后排左三)在村里的元帅宫排练南音。(杨建春供图)
“那时候我们开着两辆手扶拖拉机载东西,到一些拖拉机开不进去的小路时,村里会有人来帮忙把东西挑进去。一到村里大家就会喊‘搬戏的师父来咯’,很热情。”老宋回忆,永春乡村的冬天非常冷,很多群众为了看戏,会举着火把走几公里。“有一次在仙夹镇的一个村,看戏的有上万人,天气冷,就在观众的两边各生一堆火给大家取暖。”老宋回忆,那会儿群众都认为学戏是个很好的出路,所以常常有人领着孩子到他们跟前问:“我们家孩子跟你们出去学戏行不行?”他们一般会让孩子唱一段《东方红》,“听一下有没有跑调,看看孩子的乐感怎么样”,几年下来,老宋的戏班以这样的方式接收了十几个孩子。
叁
没电灯挂“气灯”做舞台灯
自制布条幻灯片做字幕
那个时代偏僻的山村要拉电线并不容易,尤其是在田间地头,黑黢黢的,观众怎么看演出呢?
“刚开始是在舞台前面两侧放两盏煤油灯,后来就用绳子吊两盏气灯在舞台左右上方。”老宋回忆,气灯就是往灯里面打气,气会把油吹上去燃烧灯芯照明,但大约半个小时气就会消耗殆尽,需要放下气灯重新打气。
1993年8月,惠安县肖厝镇凤声芗剧团在天后宫演出《驸马遗恨》。(庄玉宗/摄)
尽管供电困难,但只要可以,村里都会尽量安排,如果能让舞台通电,观众还能看到字幕。“字幕是自制的幻灯片,在戏台两边各挂一条布条,幻灯机放在台下。用毛笔字把唱曲的歌词写在玻璃纸上,把纸卷在一个小小的竹管上,竹管里有一个孔可以转,唱曲时得有一个人转动竹子,把字转出来,然后幻灯机放在台下,光一打字就显现在布条上了。”老宋介绍,这样的字幕只有在唱曲时用。
肆
挑担下乡连演一个多月
古大厝里过夜吓坏年轻人
那个年代戏班虽然很受欢迎,但下乡演出却是非常辛苦的。“三四个人挑着担子就下乡了,印象里走一二十公里到村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老林回忆,有时候吃过早饭就出发,到了晚上当地会安排人来接。
1993年8月,第五届“威远楼之夏”戏剧节演出《江都遗恨》。(林水坤/摄)
“一个村一般会连续演两三个晚上,我记得有一次在西坪镇的尧阳村,连续演了一个多月。”老林说,晚上回不去的,一般当地会安排住到条件比较好的,或者到比较有名望的人家里去。
“能住到老乡家里当然是最好的,但是很少,我们一般是住在学校里,有木板床就睡床,没有床就拿些干草铺在地板上睡。最差的是睡在古大厝里面,那时候的古大厝都很破,前厅还挂着先人遗像,晚上看着挺吓人的,年轻人都不敢睡,宁愿拿干草铺到戏台上去睡。”老宋说,那时候部分乡村条件艰苦,他们每到这样的村落不仅要自备被褥,甚至连炊具都得带,总有一餐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1992年8月,来自惠安山腰盐场的芗剧团首次参加“威远楼之夏”演出。(尤春成/摄)
虽然演出时条件艰苦,但群众热情、演职人员尽心便是艰苦岁月里戏班人最荣光的记忆。“来,群众相迎;走,群众相送,鞭炮相送就是最高的礼遇了。”老宋说,那个时代戏班离开时,群众便会在身后放鞭炮,听着鞭炮声,看着群众目送的样子,“心里那个滋味,满满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