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书写中国二十年来最壮丽的登山史诗 从《比山更高》看自由攀登者的悲情与荣耀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王晶 通讯员 李苑
《比山更高:自由攀登者的悲情与荣耀》(以下简称《比山更高》)是近日出版的一部非虚构作品,作者宋明蔚曾任《户外冒险》执行主编,参与国内外近百起重大户外事件的采访、调查与报道,是中国户外金犀牛奖评委,在工作中深入登山圈层的内部与攀登文化的内核。宋明蔚耗时近三年,大量阅读、采访、调查,在《比山更高》一书中全景式地呈现了此前不为人知的极少数人群的生命场景与真实故事背后的生命深度,与读者探讨价值选择、人生际遇以及灵魂底色。
图片
《比山更高》封面
同为非虚构作者,《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的作者杨潇评价《比山更高》:“这是一幅记录中国自由攀登者的高分辨率的全景画卷。我们跟着作者在不同时空中漫步穿梭,有幸借他的讲述品咂热血与永恒之味。”
12月7日,宋明蔚来到湖北省图书馆长江讲坛,借由《比山更高》说开去,分享遥望、瞻仰与攀登的故事,了解人类与高山的关系、欣赏高山的美学价值、审视人类的伟大和渺小。
描述高山从“峰、岭、峦、岳”到“海拔”
宋明蔚的讲述从一幅古画展开——文徵明的《关山积雪图》。1528年,59岁的文徵明和王宠同游上方山,借宿在楞伽寺。窗外漫天飞雪,王宠拿出笔墨纸砚,请文徵明把美景留存于纸上。这一画,足足五年。1532年,文徵明完成了《关山积雪图》的创作,长卷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冬日群山的壮丽之景。画卷的题跋中这样写道:“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者,盖欲假此以寄其孤高拔俗之意耳。若王摩诘之雪溪图,李成之万山飞雪,李唐之雪山楼阁,阎次平之寒岩积雪,郭忠恕之雪霁江行,赵松雪之袁安卧雪,黄大痴之九峰雪霁,王叔明之剑阁图,皆著名今昔,脍炙人口……”宋明蔚说,由此可以看出,在传统中国文人审美里,雪景山水表现的是“孤高拔俗”的人格品性。
宋代画家郭熙主张:“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将山比拟如美人,映射人的心态。
古人寄情山水,他们怎样称呼山呢?宋明蔚介绍,“峰”指高而尖的山;“岭”则是连绵成片的山;“峦”也是连绵的,但顶部较平;“岳”特指高而大的山。受时代所限,古人仰望与攀登的山集中在中国中部、东部,“他们登山的脚步向西止于成都。”
近代建立起“海拔”的概念,山分为低山(海拔500米至1000米,如北京香山)、中山(海拔1000米至3500米,如山东泰山、安徽黄山)、高山(海拔3500米以上,如秦岭主峰太白山)、极高山(海拔5000米以上)。“五岳里最高的华山也只在中山范畴,五岳加起来的海拔高度还不如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宋明蔚说道。
图片
宋明蔚在长江讲坛与读者分享
珠穆朗玛峰名称的由来
大众对于极高山最通俗的称呼是“雪山”,所有雪山中最著名的是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脉的主峰,也是世界第一高峰。宋明蔚讲述了珠穆朗玛峰的发现与名称由来。
珠穆朗玛峰的名字来源于藏语,意为“圣母”。1708年,康熙为了绘制《皇舆全览图》,派人随军队进入西藏进行测量。1720年,《皇舆全览图》绘制完成并“铸以铜版藏内府”。铜版图中西藏和满蒙地区名字使用的是满文,共八排四十一幅,可以说是最早的关于珠穆朗玛峰的文献。1721年木版三十二幅的《皇舆全览图》将满文转换成为了汉文。珠峰标注为“朱母朗马阿林”,其中“阿林”为满语中的“山”,这是珠穆朗玛峰最早的汉译名称。
1749年,乾隆派人对西藏地图重新实测,绘制新图。从1760年到1770年绘制的《乾隆内府舆图》,首次使用了“珠穆朗玛阿林”的名称,1822年的《皇朝地理图》和1864年《大清一统舆图》都是根据内府舆图绘制,使用了“珠穆朗玛山”的名称,去掉了“阿林”。
1855年,英属印度测量局时任局长为感恩自己的老师,将珠峰定名为“埃佛勒斯峰”。建国前,我国长时间也采用了这个英文名称作为标准名,音译为额菲尔士峰。
我国地理学家、北京大学地理系教授林超查阅大量中外文献,周密考证了珠穆朗玛峰发现与命名的经过,在1958年发表了论文《珠穆朗玛的发现与名称》。林超在论文里列举了大量文献,证明藏族同胞在很早就认识和了解珠峰,并且给它起了名字——珠穆朗玛。在1760年乾隆时期的地图上,就开始出现了与我们今天写法完全相同的“珠穆朗玛”,而英属印度测量局在1852年测量珠穆朗玛峰,比我国测绘珠穆朗玛峰晚了至少135年之久。
1952年5月8日,中央人民政府内务部和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联合发布通报,将“额菲尔士峰”正名为“珠穆朗玛峰”,捍卫了我国的领土主权和民族尊严。
今年12月5日,著名登山运动员贡布逝世,享年91岁。1960年5月25日,作为中国登山队队员,他与王富洲、屈银华成功登顶珠峰,创造了人类首次从北坡登顶珠峰的伟大壮举。宋明蔚说:“人类的极限与边界通常是由少数人开拓的。”
人类和高山共创美学
在现代登山运动中,喜马拉雅式登山和阿尔卑斯式登山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宋明蔚介绍,阿尔卑斯式登山的特点在于轻装快速,又称作自由攀登,往往是两到三人组成的小团队,自主攀登一条颇有技术难度的登山路线。每个人在团队中的地位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对自己负责。“它更接近登山的原始形态,也更加自由。阿尔卑斯式登山更强调登山者的自给自足,他们凭借较为简单的设备,以相当快的速度挑战难度很大的山峰。”
处在公众视野中心的,往往是大型、官方,甚至带有政治属性的喜马拉雅式攀登。“喜马拉雅式攀登体现的是另一重组织艺术:行军布阵的艺术,把握好天气窗口的艺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艺术,把一个个螺丝钉与螺母调试备从而组装出一套强大系统的艺术。”
在《比山更高》一书里,宋明蔚记录的正是前者:自由攀登者。“在国内,这样的群体只有几百人,但正是他们,书写了中国过去二十年来最壮丽的登山史诗。”
宋明蔚向读者介绍自己的写作初衷:自由攀登者只是默默地挑战自身的极限。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有的人从清华这样的名校肄业,有的人失去高薪工作、居无定所,还有的人与家人矛盾重重。选择这项命悬一线的游戏,就意味着“死在山上”的可能。而那些真的“死在山上”的人,以殉道的姿态将自己献祭给大山、献祭给自由,最终真正实现了“托体同山阿”。
新婚的论坛版主王茁、攀岩能手刘喜男、技术一流的李红学、亲和迷人的陈家慧、精神领袖严冬冬、逃离香港的Stanley……《比山更高》一书最早击中读者的可能是悲情。太多的名字,太多的故事,都留在了大山里。宋明蔚说,我写进书里的自由攀登者们,有的已经永远离开了,有的还活跃着。离去的几十个人的平均年龄是31岁,我写这本书时也是31岁。因为这个原因,我写作时有一种特别的使命感,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是我一厢情愿。站在31岁这个节点,我想到很多。按照古人的说法“三十而立”,可能一个人刚刚有了独立的思想,刚刚找到自己一个为之奋斗的事业,未来还有更多的可能性,但却在一个瞬间,一切的可能性都消失了。但在另一个层面,人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任何曾经为某种超功利的目标燃烧过自己的人,都会发觉这本书的迷人。书里写道:“如果把攀登比作一门艺术的话,那么攀登者就是艺术家。如同文人写字,画家绘画,诗人吟诗,攀登者的艺术作品就是在山峰或岩壁上开辟的新路线。他们运用纯熟的技术和丰富的想象力,在山体上演绎着充满美感的路线,并在‘创作’的过程中展现出惊人的勇气与意志力。他们开辟了一条条自己命名的新线路,从此便在浩瀚宇宙中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坐标。”
登山者的故事不仅仅关于攀登,更关于人类超越自我的激情。攀登者把强大的个体生命力、想象力和最极致的意志力投射到山体的纹理之上,从而开辟出独具个人审美体验的新路线。宋明蔚说:“在这一刻起,人类和高山共同创造出了美学,既是天地间的自然美学,也代表人类最极致的生命美学。”
曾经我们对高山充满了敬畏,乃至恐惧。高山有时是可怖的,有时又是神圣的。宋明蔚与读者分享,过去一百年来,我们开始走进高山,带着祛魅的精神与无畏的勇气打量群山。渐渐地,我们对高山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挑战而非畏惧,俯瞰而非仰望,迷恋而非躲避。然而随着城市化的发展,现代人又开始将自身与自然隔绝开来。如今,群山正召唤我们回来。但高山依旧是狂野的、不为人类所控。高山并不寻求人类的热爱,也不寻求我们的死亡。高山一无所求。这既是高山的危险之处,也是高山的魅力所在。然而,高山改变了我们看待自身的方式:磨砺我们的精神,审视自己的傲慢,激发人类的创造力。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重拾高山的野性、学会欣赏山岳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