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洁的良心》:从书信中捕捉霍桑的灵感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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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读此书,我们会发现哪怕在最困顿的时候,索菲亚的笔端总是阳光的、热情的、充满希望的……

  ■ 吴玫

  因为长篇小说《红字》,我认识了美国作家纳撒尼尔·霍桑。后来,读到了他的短篇小说《威克菲尔德》。如果说《红字》让人刻骨铭心,是因为他将不能爱而爱、被谗言淹没也要守护爱的故事讲得浓烈又嶙峋,那么《威克菲尔德》则为读者营造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场域,初入其中,读者会觉得小说的情节虽惊诧倒也阅读愉快。奇怪的是,哪怕放下《威克菲尔德》已经很久,只要一想到纳撒尼尔·霍桑,即时反应一定是《威克菲尔德》而非《红字》。何故?《红字》是悲歌,能让人在一掬同情之泪的同时有心灵得以净化之感,而《威克菲尔德》则像刺猬,“在某种旧报刊上,我搜集到一个故事,说得真真切切,讲的是一个人——我们姑且称他作威克菲尔德好了——长期回避着,不与他妻子见面”,只要小说的起始句飘飘而来,长期等于20年这一确凿的数字就会紧随而至,继而,会被这只告别已久的“刺猬”扎得如坐针毡。

  虽说霍桑开宗明义,写作《威克菲尔德》的灵感来自某种旧报刊,可是,他能将一个中年男人突发奇想地弃家而去、并在离家仅一个街口的宅子里住下、每天看着家里的成员进进出出就是不动声色,直到20年后又突然归家这一违背常理的故事,写得那么顺理成章,若不是亲身经历过并以独属于霍桑的逻辑来理顺这个男人的反常之举,《威克菲尔德》怎么可能成为很多作家心头的白月光?苏童就曾说过,他最喜欢的霍桑小说,是《威克菲尔德》。

  那么,霍桑逻辑何以会有这样强劲的穿透力?他的传记也许能透露一点奥秘。不要撰写他的传记,霍桑生前与家人的约定,仿佛已成了热爱霍桑的人们的约定俗成,坊间霍桑的传记很少,我读过的一本由美国人兰德尔·斯图尔特撰写的《霍桑传》,“干净”得满足不了我的一丝好奇心。那么,这本由霍桑的小女儿、美国作家和社会活动家罗斯·霍桑·莱斯罗普创作的《纯洁的良心:回忆我的父亲霍桑》,会有“料”吗?

  作者在前言中声明,“本书是朋友之间的一系列书信交流”,事实也的确如此,《纯洁的良心》是霍桑的小女儿将所能搜集到的家庭成员之间以及家庭成员与至爱亲朋之间的来往信件做过必要删减后,汇编成的一本以纳撒尼尔·霍桑为核心的集体记录,其中,尤以霍桑的太太索菲亚的手泽为多。若是《威克菲尔德》能多少映射霍桑对婚姻的态度,勤于用书信向亲人和朋友诉说日常生活及所感所悟的索菲亚,其笔下怎能不流露一点自己感知到的、丈夫对他们婚姻的动摇时刻?

  于是,阅读《纯洁的良心》我没有依照自己的惯例从第一页开始慢慢往后读,而是越过目录中“霍桑一家与皮博迪一家”“订婚的岁月”“婚后的早期生活”等等一看便是展示霍桑一家美满生活的篇章,直接跳到了第十四章“威赛德”,那时,以《红字》闻名全美的霍桑,却没能保住有着稳定收入的测量员工作,家庭开支一度陷入窘境,这是否给霍桑与索菲亚的婚姻生活蒙上了一层阴霾?当然,霍桑很快就摆脱了失业的阴云,新职务为利物浦的总领事,可这一份工作使得霍桑伏案写作的时间大大减少,对《红字》的作者而言,这恐怕比囊中羞涩更容易让他心态崩坏。可霍桑一家的真实状态,究竟如何?

  因为利物浦总领事一职,霍桑一家不得不远离美国到英国和意大利生活一阵子。到第十四章“威赛德”,度过了英国岁月和意大利岁月的霍桑一家,终于回到了康科德霍桑夫妇相识的老地方威赛德。作为本书的“串讲人”,罗斯女士非常难得的在此处留下了大段文字,告诉读者从欧洲返回的霍桑一家,有多愉快:“在威赛德,我们同样度过了愉快的时光。虽然我们过着俭朴的生活,但是这里骄阳似火,到处繁花似锦、青草茂盛。康科德这座小镇在天气晴好的6~10月份之间是极为美丽的。”因《红字》成名的霍桑,非但没有因此得到应有的尊重,还在生活和创作中屡遭挫折,即便如此,通过罗斯以“回忆我的父亲霍桑”的名义归拢起来的信件,我们能读到平和与安静始终是霍桑性格中的主色调。情绪这样稳定的霍桑,怎么可能是威克菲尔德的镜像?但罗斯女士的长篇大论,是日后将家庭通信连贯成《纯洁的良心:回忆我的父亲霍桑》的过程中写下的,她在写这段文字时,已经时过境迁。而与亲人在一起的回忆,又或许总是玫瑰色的。

  好在,回到威赛德,索菲亚一如往昔喜欢用书信传情达意。在给离家去调养身体的霍桑的一封长信里,索菲亚这样写道:“我知道,你的这次旅程肯定会给你的健康带来帮助的。你以后应该更多地进行这样的旅行,那样,你就会以更好的心境去看待其他事情。当你在某个地方待了太长时间,就无法保持旺盛的精力……”

  于是,我们终究在索菲亚的文字里捕捉到了霍桑写作《威克菲尔德》的心理动因,亦即《纯洁的良心》之外的霍桑,有时候会对周遭不满,有时候会情绪低落。

  如前所述,《纯洁的良心:回忆我的父亲霍桑》是一部书信集,所收集的信件中尤以出自霍桑太太手笔的为多,“在我母亲的许多日记里,都记录着父亲过着一种强制性的单调生活……但是,父亲总是本能地展现出他的爱意。”罗斯女士的这句评说,我更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是前半句,即假如没有索菲亚的陪伴,霍桑还能坚持一种强制性的单调生活吗?通读这本《纯洁的良心》,我们会发现哪怕在最困顿的时候,索菲亚的笔端总是阳光的、热情的、充满希望的,或许正是她的爱意与乐观,给了霍桑从生活到创作的滋养。《红字》和《威克菲尔德》等一批杰作的作者霍桑固然天赋极好且勤奋刻苦,尽管如此,我还是想问,假如他的太太不是索菲亚,那么,纳撒尼尔·霍桑还会是世界文学史里的那个霍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