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网络空间大战略流派与战略倾向｜国政学人

大战略不同于单纯的“战略”，它需要整合国家所有力量来支持国家的长期目标。该文首先分析集中于美国大战略最突出的变体：克制、深度参与、自由国际主义和保守主义至上四个流派的基本观点。

第一是克制派。克制派的思想基础在于均势理论和防御性现实主义，克制派支持者关注权力的系统性制约。他们对使用军事力量实现外交政策目标持怀疑态度，反对军事冒险主义，认为应当审慎使用军事力量。克制派认为，尽管美国面临安全威胁，但是由于核威慑以及美国良好的地缘位置，其他大国很难对美国安全构成实际威胁。他们反对在国际上促进“民主”和“人权”，认为这与保护美国国家安全无关。在联盟问题上，克制派对美国过度陷入盟友事务而担忧，认为经济实力较强的美国盟友应当承担更多的安全义务。

第二是深度参与派。深度参与派认为美国的国际霸权具有积极意义，能够减少地区安全困境并阻止地区大国争夺霸权。深度参与派较克制派队军事力量的怀疑程度较低，他们认为，美国从塑造二战后国际秩序中受益匪浅，并相信持续的军事投入对于该秩序的长久存在至关重要。深度参与派主张促进经济全球化、支持国际组织、保卫盟友、并遏制挑战现状的竞争对手。深度参与派尤其重视美国队盟友的安全承诺，认为美国应当保护盟友的国家安全。但是于克制派相似，深度参与派对于在国际范围内促进民主和人权并不重视。

第三是自由国际主义派。自由国际主义派支持重视盟友作用、提倡国际组织和经济开放，但是相较而言，自由国际主义者还重视合法性和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影响。自由国际主义派支持使用武力，但其前提必须是以合法和多边的方式进行。该派呼吁美国要克制本国行为并遵守国际规则，保持战略克制。自由国际主义派认为，遵守民主、合法性、多边主义和战略克制的承诺有利于美国国家安全。

第四是保守至上主义派。该派又称为“优先主义派”，是新保守主义、保守现实主义和保守国际主义思想的集合。保守至上主义派认为，美国应保持琪全球主导地位，并阻止国家间力量平衡的调整不利于美国。该派认为，非自由主义行为体的威胁是美国主导秩序的主要威胁，使用基于单边主义原则使用军事力量能够有效的遏制美国的挑战者。保守至上主义派认为美国必须要捍卫自由国际秩序，遏制对秩序的破坏者，必要时可以为了该目标打破合法性约束。该派对国际组织持怀疑态度，并认为美国的联盟关系必须要符合美国的国家利益。

表一：四派大战略思想的主要观点

克制派认为，在面对常规军事威胁时，美国的地缘优势能够让美国相对安全的免受军事威胁，然而网络空间却缺乏这种屏障。对手可以攻击美国的关键基础设施、通过虚假信息制造不和以及窃取知识产权来远程削弱美国的经济活力，因而克制派认为应对这类威胁是值得高度关注的重要问题。克制派认为应当进一步完善保护本国国家安全的网络军事战略，在确保军方对网络军事力量使用仅限于美国本土和全球公域的前提下，积极使用网络军事力量，以阻止对手对美国国内民主、关键基础设施和影响国家经济和安全的网络攻击。

深度参与派对于使用网络军事力量更为积极，具体而言，他们支持在网络空间内或通过网络空间投射军事力量，但他们认为使用军事力量必须审慎而行，避免发起与美国安全利益无关的大规模进攻性网络行动。基于深度参与派对于盟友承诺和遏制地区冲突的重视，该派认为应当将网络力量作为延续威慑的工具，通过加强与军事盟友的网络防御和韧性建设来实现这一目标。

自由国际主义派更支持与盟友和合作伙伴共同运用军事网络运用，但前提是使用武力必须符合国际法和现行国际规范。自由国际主义派认为，美国政府应当促进军事网络活动合法化和公开化，尽量避免频繁和单方面使用军事网络力量。理想情况下，只有在国际法明确允许的情况下，美国才会使用这种网络军事力量。

保守至上主义派倾向于单方面行使网络军事力量，并基于预防性逻辑主张发起先发制人的网络行动。他们认为，美国不必等待威胁出现，而是应当先发制人，尤其是美国要改变当前的网络空间现状，打击非自由主义国家的网络力量，保证美国在网络空间的军事霸权和绝对安全。

表二：对网络军事力量使用的观点

克制派对联盟和国际组织都相对持怀疑态度，他们担心北约将第五条扩展至网络空间可能会将美国拖入不必要的冲突，因为在盟友遭受网络攻击后，成员国会援引集体安全承诺，从而逼迫美国行使回应义务。克制派呼吁提高透明度和提高门槛，尤其是考虑到针对北约成员国的网络威胁活动数量庞大。克制派认为，北约应该提前（至少在联盟内部）就触发第五条对网络攻击作出反应的适当门槛达成更明确的共识。克制派还希望成员国在国家层面而不是联盟层面应对发生在较低门槛上的网络攻击。

深度参与派对联盟和国际组织在网络空间中的作用持截然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美国应该投入时间和资源来加强友好国家的能力，并保护和捍卫其他国家，以促进稳定并抑制网络军备竞赛的可能性。深度参与者还将支持美国制定双边网络协议，以巩固盟友并在网络空间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建立新的伙伴关系。对于国际组织，深度参与派比克制派更为乐观，由于美国在塑造国际组织如何应对网络空间方面具有影响力，因此通过国际组织有利于美国达成有利于本国的国际协议。深度参与派还担心美国对手，如中国和俄罗斯目前在国际组织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因此，深度参与派认为应当阻止俄罗斯或中国主导的日益增长的影响力。

自由国际主义派在盟友和国际组织的问题上与深度参与派具有共识。自由国际主义派支持加强北约的网络安全能力、加强与合作伙伴合作的双边安排等。自由国际主义者还支持在国际组织中制定网络领域规则，以促进网络活动的公开性和合法性。

保守至上派在必要时支持单边行动，但他们认为与民主国家结盟有利于美国利益。保守至上派支持使用北约或五眼联盟来巩固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然而，保守至上派不希望美国在网络空间受到束缚，他们认为美国的对手不受国际协议制约，使得美国处于不利地位，因此美国也应当采取一切手段打击其互联网竞争者。

表三：对于联盟和国际组织的观点

克制派反对在数字领域积极推进民主和人权等自由价值观，尤其怀疑在网络空间推广普世价值观的进程。尽管限制者认为为传播民主而采取的网络干预措施是错误的，但网络空间客观上追求这些利益提供了一个可行选择。

深度参与派不会反对利用网络空间来支持民主和其他自由价值观的推广，但不会将其视为其议程的核心原则。正如强制干预以促进人权和民主可能会“分散领导人对核心目标的注意力，并可能导致决策者追求不必要或不可能的目标，浪费资源，并产生负面外部效应”，网络空间也是如此。

自由国际主义派更有兴趣在数字领域积极捍卫人权和民主，并将主要通过在现有国际组织内开展工作来实现这一目标。自由国际主义者也愿意采取更有针对性的努力，而不仅仅是促进人权和公民自由，而是积极传播民主。

保守主义至上主义派支持在网络空间传播民主，并积极通过网络空间打击意识形态对手。他们支持打击数字威权主义、削弱专制权力和扶持他国反对派保守至上主义派尤其热衷于削弱中国、俄罗斯、伊朗和朝鲜等美国竞争对手的数字能力。

表四：对自由主义价值观的观点

该文还介绍了近些年出现的新的大战略流派，其一是偏左翼的进步主义大战略，其二是偏右翼的保守民粹主义大战略。

进步主义大战略派致力于几项核心原则，包括反军国主义、反独裁主义、国际团结和反对结构性不平等。在网络军事力量使用上，进步主义派坚决反对在网络空间使用军事受手段；在联盟方面，进步主义派强调反独裁主义，欢迎与民主国家开展合作，反对与非自由主义国家合作；在价值观方面，进步主义派支持在网络空间促进民主、人权等的努力，但可能会更进一步，积极推动互联网接入，以此作为减少全球结构性不平等的一种手段。

保守民粹主义本质上是民族主义的，强调主权和不加掩饰地追求单边利益。在网络军事力量使用上，保守民粹主义派支持本国使用互联网军事行动，强烈支持军事网络行动，以捍卫美国关键基础设施、选举和美国国家利益，但反对其他国家使用；在联盟方面，保守民粹主义派对联盟承诺持怀疑态度，更愿意让各个国家按照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组织网络空间；在价值观上，保守民粹主义者派将会颠覆美国长期以来看待互联网与自由价值观的紧密关系以及网络空间主权定义等基本概念的看法。

表五：进步主义和保守民粹主义对网络安全的观点

通过对四种大战略在网络安全和传统安全不同观点的比较，以及对两种新兴大战略流派的分析，作者认为美国当前领导人往往从不同战略中进行政策选择，但每种战略都依赖于截然不同的假设，并不可避免导致美国当前的战略失灵。

然而，不同战略在网络安全实践中出乎意料地融合在一起。当谈到美国单方面行使军事网络力量时，该文发现克制派和保守主义至上派之间存在相似之处。自由国际主义派和保守至上主义派对国际组织非自由主义转向的担忧存在相似之处。此外，深度参与派和克制派都对在网络空间推广自由价值观和规范持怀疑态度。

在网络空间，就像在所有其他战略领域一样，政策制定者面临着真正的战略权衡。反思美国目前的做法，一种强有力的、军事驱动的打击网络威胁行为者的方法可能会影响国际规范的发展、维持国际组织内的合作与信任以及安抚盟友。此外，网络打击可能与某些自由主义价值观产生冲突。同时由于美国在网络空间缺乏霸权，美国人可能根本不可能试图在数字领域“拥有一切”。

restraint

克制

deep engagement

深度参与

liberal internationalism

自由国际主义

conservative primacy

保守至上主义

progressivism

进步主义

conservative populism

保守民粹主义

校对 | 丁伟航

审核 | 丁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