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局势反转的微妙时刻，智氏家主荀跞却向赵鞅提出了一个十分过分的要求：杀死赵氏家臣董安于！董安于是赵鞅肱骨之臣，不但总管赵氏家事，还精心经营了晋阳城（今山西省太原市晋源区），替赵氏留下了一座“保命”之城。正因董安于太过能干，智氏才视之为最大威胁，必杀之而后快。
收到荀砾的要求后，赵鞅为此痛心不已；可董安于知道后，却说：“我死能让晋国稳定、赵氏安全，那我还活着干嘛？人人都难逃一死，我算是死得晚了！”说完，就直接上吊自尽了。见董安于已死，赵鞅才狠下心来将他暴尸在市集上，并告诉了荀跞，以缓解智氏对赵氏的猜忌。[1]
相比于韩氏、魏氏，赵氏一门显得忠臣辈出，很多赵氏家臣都甘心为赵氏慨然赴死，这在“三晋”中可谓是别具一格。到了春秋、战国之交时，赵氏门中又涌现出一位忠臣。这位忠臣，甚至比程婴、公孙杵臼、董安于等人还要完美。
晋哀公时期，智伯荀瑶坐上了正卿之位。荀瑶倚仗智氏的强大实力，先后向韩、魏、赵三家索要土地，却在赵氏处碰了钉子。为教训不听话的赵毋恤，荀瑶立即联合韩、魏二家去攻打赵氏。
赵毋恤为此忧心不已，找来张孟谈商议，问他哪里可以作为抵御三家进攻的基地。张孟谈一听，马上回答：“当年董安于是先主简子（赵简子，即赵鞅）的干臣，一辈子都在治理晋阳，继任的尹铎也遵循他的治理方法，他们政治教化的遗绩还在，您还是到晋阳去。”
可到了晋阳后，赵毋恤巡视了一番，马上就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我看晋阳的城墙很坚固，府库物资也很丰富，但没有箭怎么来守城？”
对此，张孟谈显得胸有成竹：“我听说当年董安于修筑晋阳城时，凡是宫室城墙，都是用荻、蒿、楛（hù）、楚建起来的；墙高都有一丈多，您可以敲开这些墙壁看看。”赵毋恤马上命人敲开了墙壁，发现各类杆子强度甚至要胜过竹子。
赵毋恤又问张孟谈：“箭杆是够了，可箭头没有怎么办？”
“我听说董安于修建宫殿的梁柱，都是用铜铸成，只要拆掉这些梁柱，那么铜就有绰绰有余了！”
赵毋恤马上命人取铜，去浇铸成箭头。如此一来，各种作战物资很快就已准备到位。
随后，智伯也率领韩、魏两家杀到了晋阳城下。但由于晋阳防御工事坚固，三家军队连续攻打了三个月，都未能攻克。这时，智伯突生一计，掘开晋水，引水去淹晋阳城！虽然还是没能攻破晋阳，可在被水淹了三年后，晋阳城中人就被迫在高处搭建巢穴来居住，连锅盆都得悬挂起来做饭！更要命的是，城中物资都将耗尽；士兵们长期营养不良，普遍体弱多病，再也难以支撑下去了。
见此情形，赵毋恤也动摇了，有些绝望地问张孟谈：“粮食匮乏，财力将尽，士大夫普遍生病，我也支撑不住了。不如投降吧，如何？”
张孟谈却说：“不能阻止国家灭亡，国家危险不能安定，那就用不着智士了；请您不要再说了。下臣请求先去见韩、魏之君！”张孟谈这是要最后搏一把，去策反韩、魏二氏。
后来张孟谈果然不辱使命，成功策反了韩、魏二氏，三家携手共灭智氏，令赵氏死里逃生。[2]
这次赵氏能死里逃生，张孟谈堪称首功。常人都以为，张孟谈会必定会受到重赏了。
可这时，张孟谈竟主动请求退隐了：“简主在世时曾说过：‘五霸之所以能得到天下诸侯拥护，是因约束得当，君主权势能控制下臣，而不能让下臣权势控制君主。所以，贵比列侯之人，不能让他担任相国；将军以上的武官，不能让他担任大夫。’现在下臣声名太过显赫，位高权重而国人信服，下臣愿捐弃功名，放弃权势以离开民众！”
见张孟谈这么说，赵毋恤显得异常悲伤：“这是为什么呢？我听说辅佐君主之人声名显赫，功劳巨大之人身体尊贵，担任相国之人位高权重，心怀忠诚信义众人自然就臣服了。这是古代圣贤治理国家的办法啊！您为什么不这么做？”
张孟谈答道：“君主所说的，是功名成就后的美谈。下臣所说的，是保守国家的方法。下臣览遍古今，发现天下成功的道理都相同；但君主与下臣权力均等还能成就事业，却从未有过。前事不忘，后世之师。君主如果不考虑这些，那么下臣的能力也无法做到。”
赵毋恤听了这话，也无言以对，只能让他先行退下。
张孟谈回到家，躺了三天，派人问赵毋恤：“晋阳之事，下臣如果不能从命，那该怎么处罚？”
张毋恤毫不犹豫地回复：“杀掉！”
张孟谈听了，坦然地说：“左司马（张孟谈自称）被国家驱使，安定了国家，不躲避死亡以成就他的忠诚，君主还是动手吧！”
眼见张孟谈如此一心求死，赵毋恤终于不敢强行挽留了：“您还是去做您想要的事吧！”
最终，张孟谈辞去高官与封地，安心到赵国一块偏远之地隐居去了。在巅峰时功成身退，张孟谈避免了“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良臣亡”的悲剧，人生堪称完美。
可事情还没结束。
三年后，韩、魏、齐、楚突然联合起来，将要合攻赵氏。事态如此严重，赵毋恤不得不再次求助于张孟谈：“以前智氏的土地，赵氏多分了十座城邑。如今他国不服，谋划联合进攻我们，该怎么办？”
张孟谈冷静思考了一会，答道：“君主还是背剑为下臣驾车回到都城，让下臣住到宗庙，将任命官吏大夫的权力交给我，下臣将试着替您谋划对策。”
赵毋恤二话不说，马上就答应了。
于是，张孟谈再度出山，派他的妻子前往楚国，长子出使韩国，次子出使魏国，幼子出使齐国。张孟谈一家分别到了四个国家，四国听说后彼此互相猜疑，伐赵的阴谋因此而自动破产！[3]
二度复出的张孟谈，再次拯救了赵国！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没有丝毫怨言；甚至为了不妨害君主，不惜献出生命——这就是赵氏家族中又一位“完美大臣”张孟谈！然而，如此完美无缺，是历史上真实的张孟谈吗？
显然，这与“赵氏孤儿”故事一样，值得怀疑。
程婴、公孙杵臼、董安于、尹铎，再加上堪称完美的张孟谈——为什么赵氏史上，会涌现出如此多的完美忠臣？
[1] 《左传·定公十四年》
[2] 《战国策·赵策一》“知伯帅赵、韩、魏而伐范、中行氏”篇。
[3] 《战国策·赵策一》“张孟谈既固赵宗”篇。
——完——
作者 |欲云：喜欢历史的理工男，现居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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