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海:守护心中那片海

来源:解放军报·中国军号

从“南海”到“甜水海”,一头是祖国南部广袤的蓝色国土,一头是西北高原上的一个小小机务站,两者之间,有着5000多米的海拔高差和5700多公里的直线距离。

图片沐浴暖阳。聂春兰、张志刚、李荣荣摄

这两个名称中都有一个“海”字的地理坐标,对某部甜水海机务站中士陈博达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3年前,陈博达从南海之滨的家乡汕头奔赴新疆和田甜水海当兵。从未出过远门的他心里明白,这条路很长,将要前往的地方很远。

甜水海没有水更没有海,美丽的名字蕴含着人们的憧憬与期待,饱含着边防军人对守护土地的热爱。

“记住家乡这片海。”启程前,陈博达独自一人来到海边,漫步熟悉的沙滩,呼吸空气中的咸味,聆听浪花拍岸的声音,心中愈加不舍。

如今坚守高原已满3年,在陈博达心里,家乡的大海早已与甜水海的雪海相连。

入冬以后,甜水海迎来第一场大雪,高原白茫茫一片。陈博达想念家乡的阳光与暖风,想念蔚蓝的海与金色的沙滩,但这一刻眺望雪海,身穿军装的他更懂得,肩头扛起的是使命,脚下的土地是祖国,无论家乡的海,抑或眼前的“海”,都承载着他和战友守望的目光。

不一样的海,一样的青春。巡线归来,陈博达在日记本上写道:“甜水海没有海,只有军人以青春热血融化冰雪,汇聚而成的‘海’。”

守护眼前这片海,就是守望一片心海。这是机务站官兵对“坚守”二字的理解与诠释。二级上士马营坚守甜水海11年,仅陪伴家人过了4个春节;中士陈军兆和父母视频通话,总是戴着迷彩帽,他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稀疏的头发;二级上士卢炜强的女儿出生,他和妻子给女儿取名“海甜”,寓意“苦中有甜,心宽如海”……

“有一种选择叫面朝雪海,有一种坚守叫春暖花开。”驻守甜水海,这群军人用默默的奉献和坚守,诠释了另一种人生浩瀚。

他们心中那片海,因热爱而宽广,如花开般绚烂。今天,让我们走进甜水海机务站,品读这群高原军人的坚守故事,感悟他们的平凡与伟大。

——编 者

守下去,鼓起勇气的风帆

一场风雪过后,高原雪海一望无垠。

穿行雪海,充满风险与挑战,甜水海机务站二级上士方浪杰说:“要想在甜水海守下去,首先要鼓起勇气的风帆。”

图片冬日,巡线官兵在阿克赛钦湖边。聂春兰、张志刚、李荣荣摄

方浪杰的家在大城市,初到高原,诸多不适应让他心里一再打起退堂鼓。每当这时候,他总会想起父亲的鼓励:“经历过风雨,才能淬炼成一个勇敢的人。”

方浪杰的父亲是一名老兵。30年前,父亲从甘肃兰州出发,穿戈壁过沙漠,来到高原守防。在这里,他一待就是十几年。

方浪杰入伍后,来到甜水海机务站,在与父亲通话时才知道,父亲也曾到过甜水海。听着父亲讲述当年更为艰苦的戍边故事,方浪杰暗暗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持下去,成为像父亲那样的边防军人。

在机务站西南方向的巡线路上,有一段被称为“白雪谷”的险途。那里,因终年覆雪而得名——整条雪谷长约数公里,一侧是悬崖陡峭,一侧布满倒悬的山石。官兵们巡线至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第一次穿越“白雪谷”,方浪杰心跳加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巡线归队,方浪杰给父亲打电话,诉说这次巡线的艰险,也坦陈自己内心的畏惧。

“知道难,才可以进步。正视挑战,才能勇敢地战胜困难。”在父亲的鼓励下,方浪杰把“雪上行走”作为“必练课目”。遇到风雪天,他主动要求参加巡线任务。随着踏雪而行的步子越走越轻快,他心中的“怕”也慢慢变成了“爱”。

数月后,方浪杰再次前往“白雪谷”巡线,他戴上防雪镜,拄着铁锹,一步一步往前挪。那一次,方浪杰顺利地通过这段险途。晚上,他再次拨通父亲的电话,电话那头父亲的赞许,让他坚定守护甜水海的决心。

甜水海的环境是艰苦的,也是淬火炼“钢”的好地方。

那年9月,新兵兰槟良来到甜水海,成为方浪杰的“徒弟”。兰槟良的家在贵州深山,“去有海的地方”是他心中的一个梦。大学学习美术专业,兰槟良开过画室、当过“北漂”,却总距梦想一步之遥。

“把每一滴血都流进祖国的大海。”一个偶然的机会,兰槟良被电视剧《火蓝刀锋》的剧情吸引,毅然选择了从军之路。没想到入伍后,他被分配到了“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的甜水海。“来到甜水海,却离大海越来越远……”站在高原营门口,望着远方的群山,兰槟良内心莫名焦虑。

入夜,站在哨位上,方浪杰为他讲述了自己的“兵之初”,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来到边防或许只是偶然,能在边防坚守下去,靠的是军人的责任担当,靠的是卫国守防的赤诚之心。”

兰槟良收起浮躁,细心感受甜水海的魅力——巡线途中,邂逅藏羚羊的那份惊喜;日落时分,天空绚烂如油画的那种美丽;深夜梦中,班长帮盖棉被的那抹温暖……

一个深夜,兰槟良重新拿起画笔,记录下这些令人心动的画面。此后闲暇时光,他画熟悉的人,画陌生的物,画甜水海的国旗、军犬。

那天,险情突袭,某点位光缆被落石砸断。

传递军令、确保畅通是通信兵的使命,兰槟良和战友迅速赶往事发地。气温陡降至冰点以下,光缆熔接机被冻得开不了机。情急之下,兰槟良把这个“冰疙瘩”揣进怀里,用体温为机器加热。

雪海之上,当刺骨的冰冷贴住炽热的胸膛,那一刻,兰槟良突然感到一股豪迈涌入血管。

雪海里的“浪花”,每一次奔涌都有意义。返回营区后,兰槟良脑海里反复浮现任务中的画面。暖黄的灯光下,他拿起画笔,勾勒起来。这一次,画中的主角,是他自己。

有了你,甜水海是甜的

在甜水海,水特别金贵。

从建站那天起,机务站的生活用水,要去90多公里外的泉水湖拉水。如果顺利,官兵往返一趟要六七个小时。

在一级上士向加军的脑海里,第一次到湖边取水的经历永生难忘。

那天,天空飘着小雪,冷风打在脸上生疼。向加军和战友杨俊从车上卸下发电机,一起抬下路基,快走到河边时,两人已经累得双臂发软,只得放下发电机休息一会儿。

当官兵费尽力气凿开冰层准备抽水时,发电机却打不着火“罢工”了,官兵一遍遍用力拉动启动绳……

装满水,已是深夜。途中,水车又“趴窝”了。官兵被“撂”在无人区,手机没有一格信号,大家只得在寒风中苦等机务站派车救援。

风雪寒夜中的等待,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坐在冰冷的驾驶室,杨俊因为突发高原反应,一头栽了下去。

“杨俊,坚持住,不能睡……”向加军一边帮他吸氧,一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

后半夜,机务站的救援车到了,杨俊被紧急送往三十里营房医疗站。

躺在病床上,杨俊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前来送诊的战友,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事……咱们拉的水送回站里了吗?”杨俊被诊断为突发肺水肿,这意味着他不得不告别高原。

那一晚,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杨俊彻夜未眠。守在病床旁,向加军读懂了杨俊内心的不舍:“只要心中有片‘海’,坚守就有了意义。”

出院没多久,杨俊下山的通知到了,告别仪式上,向加军送给杨俊一本相册。

下山路上,坐在颠簸的汽车中,杨俊的脑海浮现出许多回忆:战友纯真的笑脸,除夕夜雪山上绽放的烟花,集体生日会上的烛光……车窗外,云朵和雪山不断掠过,杨俊的心被温暖包围。

图片战士在连队精心养护绿植。聂春兰、张志刚、李荣荣摄

下山后,杨俊当上驾驶员,每一次上山送物资,他都抢着报名。他说,甜水海有最美的记忆,有最想念的战友。

中士陈军兆驻守甜水海多年,头发愈加稀疏。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还没有女朋友。每年休假回家,父母帮他张罗相亲,他都找理由推托。

那个夏天,通过朋友介绍,戴着帽子的陈军兆结识了当小学老师的吴姣。听说陈军兆是一名高原军人,吴姣内心涌起崇拜之情。

两人通过电话联系,每次视频通话,陈军兆都戴着帽子。半年后,陈军兆决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吴姣。没承想,吴姣给他吃了颗“定心丸”:“那是高原给予你的勋章,是生命中可贵的荣光。”

在甜水海,爱像大海一样深沉。那次,雪海将手机信号阻隔。为了给爱人报平安,陈军兆奋力爬上山坡,举着手机在雪地里找信号。

每当电话接通,听到陈军兆的声音,吴姣都感动不已。

有一种思念,叫不敢相见。相恋3年,吴姣几次提出要到陈军兆守卫的甜水海看看,都被他婉拒:“不想让她来这吃苦,也不想让她知道甜水海的苦。”

去年,执拗的吴姣,执意要到甜水海探亲。瞒着爱人,她悄然来了。

彼时,陈军兆在哨位执勤,远远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到看清了吴姣的面容,陈军兆又惊又喜……相聚的时光,吴姣帮战友洗衣做饭,因为她的到来,甜水海温馨如家。

很快,到了吴姣返家的时刻,陈军兆送她一块精心雕琢的心形石头,背面雕刻着这样一句话:“有了你,甜水海是甜的。”

“因为一个人,爱上一片‘海’。”那天,吴姣踏上返程的车,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雪山,吴姣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甜水海,我会再来的。”

图片湖畔,战士拣拾石子拼成图案。聂春兰、张志刚、李荣荣摄

图片战士创作石头画。聂春兰、张志刚、李荣荣摄

希望,是破土而出的绿芽

甜水海的冬天,曾带给二级上士张占文刻骨铭心的痛。

那年入冬,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把机务站围成信息孤岛。没有信号的日子里,时间仿佛凝固。

那段时间,张占文经常梦到父亲。在梦里,张占文听到父亲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那天,手机有了信号,张占文踏雪巡线归来,打开手机,屏幕上跳出数十条信息——都是刚做完化疗的父亲发来的。

拨通视频,望着镜头那边还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张占文的眼眶湿润了。作为儿子不能在床前尽孝,他内心充满愧疚。

图片蓝天、雪山、盐碱地,是甜水海机务站常年的风景。聂春兰、张志刚、李荣荣摄

冬季,机务站餐桌上的品种相对单一。那天,张占文的母亲寄来整整一箱腊肉。原来再过不久,就是同乡战友龙金怡的生日,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张占文特意让母亲准备了这份“家乡的味道”。

为了将包裹送上机务站,张占文的母亲先将快递寄到叶城。团部战友出公差时,到山下取包裹,返程时再带回山上。没想到,战友路过库地兵站时,遇到道路塌方,等他回到甜水海时,腊肉已经变质。

每年休假归队,张占文都会带几袋家乡的菜籽和花种。他在营区东南角的洼地播种,又让家里寄来肥料。只是,没有一粒种子熬得过甜水海漫长的寒冬。

后来,新兵马向乾来到机务站,成为张占文的“徒弟”。每次来到那片洼地,他总问张占文:“为何不种上一片绿植?”

在甜水海过完第一个冬天,马向乾终于懂得,这里冬天极寒,不是所有植物都能扎根。去年,上级为机务站建起了阳光房和制氧站,有了充足的氧气和热量,官兵们心中绿色的梦,被重新点燃。

马向乾让母亲从家乡寄来种子。今年春天,冰雪消融,马向乾在阳光房种下种子,也种下希望。

观察温度湿度,给种子浇水施肥,那段时间,土壤里的种子,成为官兵心头的牵挂。

寒冷挡不住春的脚步。十几天后,马向乾奔出阳光房,兴高采烈地喊着:“发芽了,发芽了!”大家纷纷跑来看嫩芽,既激动又兴奋。

希望是什么?21岁的马向乾说:“希望,就是浩瀚雪海里破土而出的绿芽。”

那年初,向加军得知妻子怀了双胞胎的消息,高兴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天下午,妻子给机务站打电话:“孩子快生了。”这个时间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那一刻,正在外执行任务的向加军心急如焚。

山路遥远,以往从甜水海到家乡湖北,需要四五天时间。得知这一情况,旅队“高原休假直通车”奔赴甜水海,载着向加军当天抵达喀什,翌日飞往家乡。

冬至那天,甜水海机务站下了一场大雪,官兵们置身雪海,心中春暖花开——上级修建了光伏电站、装修营区、改造机房,机务站守防条件逐渐改善;官兵学习成才热情高涨,坚守中遇见更好的自己;外出巡线,“新老”互助,战友情深意融融。

前不久,机务站传来好消息——上级帮助修建的恒温菜棚如期竣工,机务站张指导员为温棚取名“迎春菜棚”,大家笑着说:“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蒲杰鸿 王雨欣 刘一铭)

(解放军报·中国军号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