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01美国南方黑人在民权运动期间付出了巨大努力，最终使国会通过了一系列民权法案。
02然而，黑人在美国社会仍面临诸多挑战，如缺乏教育和工作机会，经济上困难重重。
03除此之外，黑人在美国受歧视的历史悠久，从奴隶制到吉姆克劳法，种族歧视从未消失。
04马丁·路德·金虽为民权运动领袖，但其关注焦点主要在于政治权利，而非经济权力。
05目前，黑人仍需在教育、就业和经济等方面取得更多成果，以实现真正的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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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独家发布于腾讯新闻）
除了内战，南方的另一个重要议题是黑人的解放事业。虽然北方早早结束了奴隶制，内战结束之后奴隶制在美国全境消失，但这并不意味着黑人的日子好过到了哪里去。实际上在当时的大多数白人心里，解放奴隶和南北战争的关系并不大，只是不想看到南方州以退出联邦为要挟。
南方的黑人们依然在田里摘棉花，只不过身份从奴隶换成了佃农，北方的黑人则很可能连血汗工厂都不配去。社会上对黑人的歧视也一点没少，只是为了不违反宪法的平等保护权利，他们搞出来一个隔离但平等的制度。黑人可以上学、乘公交、使用饮水龙头和游泳池之类的公共设施，但不能和白人混用，待遇也差很多。随着重建阶段结束，南方政治家们重新掌权，又搞出了一系列歧视性法律限制黑人的政治权利，这就是所谓的吉姆克劳法。
黑人们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一段漫长的抗争持续多年，终于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使国会通过了一系列民权法案。
在黑人格外多的南方各州，几乎处处有和民权运动相关的纪念馆。这些纪念馆大多是围绕着一个具体的历史事件，最后总要上升到“自由”概念。美国官方的民权运动语境极为狭窄，就是内战前的废奴主义，外加马丁·路德·金通过和平示威“自上而下”推动立法而来的改革，一切这个框架外的都被认为是异端邪说。
一、“马丁·路德·金真正的关心，无人在意”
我参观的第一个这样的纪念馆，是在北卡罗来纳州的格林斯博勒。这里在1960年发生了针对餐厅种族隔离的第一场静坐示威——黑人学生们安安静静地走进餐厅坐在白人专用的吧台上。这样的抗议随后席卷十三个州的五百多个城市，成功使一些餐厅取消了种族隔离政策。
当年的柜台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但为了看到那个柜台，所有参观者需要候在前台等每30分钟一场的讲解。
时间一到，一位西装笔挺的黑人大叔走出来，请所有人关闭手机之后才领人进去，全程严禁拍照。一离开大厅，他就立刻进入状态。用着他明显受过教育的黑人口音，像说书人似地娓娓道来黑人在美国的血泪史，配合着各种声光效果和血腥照片，力图让观众们感同身受。看完柜台后，他继续把立意上升到了“自由诚可贵”的层面——讲马丁·路德·金的光辉事迹，哀悼为了斗争事业而牺牲的人，还上升到了八十年代全球各地的一系列民主化运动。最终在结束展览的地方他站在一面由众多小照片拼成的奥巴马幕墙前唱起了灵歌，并向大家严正发问“我们能为了自由做些什么”，随后便向大家道谢并送大家离开展厅。我简直像是听了一场弥撒，不由分说地被灌输热情似宗教的观念，完全不准人提问。
另外的几个著名历史事件纪念馆也都非常精良。在蒙哥马利的罗莎·帕克斯纪念馆里，他们甚至在室内复刻了六十年代的美国街景，塞进去一辆真大巴，把车窗玻璃换成了可以显示图像的声光系统，让参观者可以透过“车窗”详细看到当年罗莎·帕克斯怎样拒绝给白人让座、怎样被报了警、最终怎样被警察带离。不过毕竟是不容异议的敏感话题，照旧只能分批进入并禁止拍照，也照旧只讲了马丁·路德·金的事迹。
在整个民权运动期间涌现出来的意见领袖远不止马丁·路德·金一位。我对民权运动的了解不深，但知道除了马丁·路德·金之外，形成了系统理论的活动家，至少还有奉行黑人分离主义、主张在南部建立黑人国家的马尔科姆·X，和建立黑豹党、采纳马列主义并不排斥必要时武装斗争的休伊·牛顿，美国民权运动期间还有很多组织呼吁黑人拥抱非洲文化或皈依伊斯兰教等等，简直不胜枚举。这个时候再反观马丁·路德·金，就不难发现他主张黑人通过和平示威的方式、在不推翻现行制度下谋求政治权利，他简直是天然适合当这场运动领袖的官方英雄。
1968年4月4日，马丁·路德·金抵达孟菲斯下榻洛林汽车旅馆，蹲守在街对面的刺客等他走上阳台时开了一枪，金当场死亡。
这家汽车旅馆此后又运营了约二十年，到1988年时被改成了纪念馆。正当我要往里进的时候，看到街对面挂着一整排抗议横幅，一位有点上年纪的黑人女士坐在这堆横幅后面，身边散放着一些书和生活用品，还有半份盒饭——一副长期驻扎的架势。
刚开始聊天时，她对我还有些戒备心不肯让我拍照，聊了几句后才放松下来。她叫杰奎琳·史密斯，是洛林旅馆的最后一位住客，1988年酒店要改纪念馆，她被警察从房间里丢了出去。自那之后她就一直在这里摆横幅抗议，希望可以把纪念馆改回旅馆，至今已经三十六年了。
史密斯女士被赶出汽车旅馆的新闻报道
她非常同情马丁·路德·金，觉得他真正在意的问题无人关心，只成了个被无害化的偶像，并为此感到心痛。
“现在这整片街区都中产阶级化了。建了这么个博物馆有啥用？我还在街上住着就是想告诉大家博物馆没用。”
“金博士在世的时候非常关注穷人，但现在大家只说他在民权运动里的那点事儿。你觉得他会高兴看到我被赶出来没地方住吗？“
“为什么金博士搞民权运动的时候没事儿，一关注穷人和越战就被杀了？”
“你去查查看，博物馆基金会背后的金主都是犹太人。”
“我在这已经36年了，耶稣基督活了33岁，金博士活了39岁。我只要有一口气就会继续在这斗争。“
史密斯女士的一些个人物品
她现在完全已经成了新的景点，收到过来自世界各地的声援信，还上过日本人出的美国旅游攻略。她在流落街头之前是个歌剧演员，现在依然有个好嗓子，甚至会唱日本国歌——有时候日本旅行团会一车接着一车地来参观，她就唱给他们听。我对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表达了敬佩，并告诉她我不会进那个博物馆给“犹太人”送钱了，她就带我在外面转了一圈，给我讲了旅馆房间的布局，还指给我看当时刺杀马丁·路德·金的人是从街对面的哪个窗口开的枪。
杰克逊合作社会堂
二、“我们挡住了中产阶级化”
除了对官方英雄的另类诠释，其他意见领袖的主张在这片充满黑人血泪的地方也后继有人。
我在密西西比州的杰克逊参观了一个合作社，它扎根在城市西南边的贫困黑人区。本部里贴满了宣扬黑人力量和经济正义的宣传画和标语，一张裱起来的马尔科姆·X巨幅照片靠在墙角；日程表上的社区活动安排的满满当当，未来一个月里有公益食堂、电影之夜、跳蚤市场和读书会；还有个塞满左翼书籍的图书角。
我一早到了，敲了半天门，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黑人哥们才把门开了一条缝，有点警惕地问我有何贵干。我在纽约的时候给合作社做过助理，从他们嘴里听说了这里，如此他才明显放了心，这才把门打开迎我。
杰克逊合作社提供城市农场、堆肥、垃圾回收、割草坪等社区服务，甚至有一个主攻3D打印的职业互助中心，鼓励这个贫困社区的青年们学一门手艺来谋生。
合作社会堂里的各种内容
“从这到那都是我们合作社的楼。”这个黑人小哥领我到门口，指着街上两侧的一整排建筑骄傲地说，“好些人想买走，我们不卖，硬是把中产阶级化给挡住了。不然咱们邻里该住哪呢？”
“我们接下来要建一个杂货店，卖生鲜的那种，菜从城市农场里供。这周围方圆几英里是食物荒漠，只有深加工冻品吃。”
他开车带我在社区里兜了一圈，指给我看他们的施粥所、施衣所和城市农场。我在车上跟他聊着纽约的情况：纽约的合作社工作，主要面向马上退休的那批婴儿潮小企业主；如果他们把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卖掉的话，多半会因为供不应求卖不上好价，而且手底下的员工们也大概率会被新老板开掉；把企业改组成合作社的话不仅半辈子的心血可以保留下来，社区文化也能延续——毕竟一家开了几十年的小咖啡馆和星巴克肯定是不一样的，还能让手底下的人都过得更好。
“纽约甚至有专门的融资和咨询机构。不管是改组还是创业只要有意搞合作社，就能从他们那里借钱，他们甚至还帮你做咨询。”我边说边扫视着车外萧条的街景：“甚至上了点年纪的人，是纽约那边搞合作社的主力。”
“密西西比是个穷地方，这里老人们都一身毛病。青年人能走的差不多都走了，住这片的基本都是政府外围雇工、产业工人，没活干的人越来越多了。”
“有什么办法吗？“
”有的，我们和其他几个黑人权利促进组织一起搞社区政治。既要沉到社区里，把大家都组织起来，也要上到政府里，投出我们喜欢的领导。2013年的时候我们组织大家投出了我们推举的市长，还保住了市公交系统不被砍掉。现在在搞的农场也是社区团结的一部分，天天吃加工食品迟早出问题。还有别的说不过来了，等下我给你册子慢慢看。“
“摆脱压迫的斗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各自加油吧。”临走的时候，黑人哥们塞给我一大堆宣传册和徽章什么的，还送我一条头巾，我按价给他们捐了款，紧紧地握过手后，他把我送上车才回去。我们一起待了整个上午，和来来往往的合作社员打招呼，结果聊到最后居然忘了他的名字，在这里给他道歉。
三、“距离真正的解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各自加油吧”
我又在这片区域转悠了一阵，想着纪念馆，想着坚持抗议36年的史密斯女士，想着刚才看到的合作社，心里五味杂陈。
黑人在美国受的苦实在太多了，解放事业也实在太曲折了。
先是有人想把黑奴放归非洲，利比里亚就是这么来的，但花钱太多最终作罢。又有人想解放奴隶，但归根结底解放奴隶也只能说是在战争中打击邦联大后方的政治操作。20世纪以来，黑人们自己也奋起斗争，最终才换来了受保障的政治权利。
马丁·路德·金的斗争带来了阶段性的成果，他在民权法案通过后，也已经认识到和政治权利紧密相关的经济权力问题，可惜他在这个节骨眼上遭遇刺杀，没能看到他为了帮助穷人要做出怎样的努力。更少被官方提起的马尔科姆·X也留下了他的政治遗产——哪怕在黑人遭受压迫格外严重的南方腹地，也形成强有力的基层社区组织。
但哪怕当今种族歧视已经在美国成了文化红线，黑人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时至今日，他们仍普遍缺乏教育和工作机会，经济上困难重重，他们终于得到了一些早就该属于他们的权利，但还没得到一些同样早该属于他们的权力。距离真正的解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Norman | 作者
西多士 |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