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香•大雪|李雪松:不白来

水墨节气廿四卷(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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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题字:梁文博

编者按:

名字里有个雪字,性子却夏天般火热,笔下也多有生机,大雪已至,李雪松用他的雨林给北方冬日带来无尽希望,让繁忙得无暇抬头看天和低头赏花的人不由心想:无论如何,人间总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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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松,辽宁省沈阳市人,1996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附中,200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2002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郭怡孮花鸟画创作高研班。北京画院专业画家,艺术委员会委员,花鸟画创作室主任,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工笔重彩画会理事,中国画学会理事,中国热带雨林艺术研究院常务理事,北京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作品入选第十、十一、十二届全国美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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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印象之马达加斯加 纸本设色 360cm×925cm 2021年

世间有万象,哪怕仅仅看到物种的多样性,就叫人觉得没白来。所以这一生,守住本心、做好自己就已算善事和幸事,未必需要多么夸张的抱负与复杂的情怀。

反矫情达人李雪松活得像个原始森林的生物,他在北京画院的画室就是雨林,半屋子都垂挂着好几米长、细细密密的红丝线——一种学名锦屏藤的热带植物。窗口的莎草同样披头散发,它们看起来都比屋主人的头发浓密顺滑,仿佛在遵循小环境中的互补与守恒法则。李雪松和他的毛笔朋友在地形复杂的画室里出没,这里各处插着干树叶、干莎草、干香椿籽儿,还有看起来很像黑法师的干香蕉——之所以说干香蕉而不是香蕉干,是因为它们整枝带皮,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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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雨林的红丝线垂在李雪松的画室。

茶桌上的蓝孔雀翎、海星葫芦和灵芝可以长时间不褪色,让人误以为时间停止了。

其实在每一个活着的当下,时间都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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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的莎草和"走"后的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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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香椿籽(左)和干香蕉。

若问为什么搜罗这些东西,艺术家们的答案一般是:爱这种古朴永恒之美,想要挽留短暂的时光。或者:想在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寻找安静稳重的灰调子,这是我的审美,也是我的倔强。还有更感人的:万物衰败令我的心钝痛,记住这些痛,让我为世界做些什么……

但李雪松说:因为占有欲啊!

这个回答和之前几种在本质上其实十分接近,只是他选择用更加不装的态度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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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松的“干货”。

占有和留住,基本一个意思。李雪松对于美好事物的占有欲,除了收集各种小物件外,更可以通过绘画来满足,因为笔墨能凝固时间以及时间之内的所有东西,从三岁开始,他就懵懵懂懂致力于此。生于教师之家,开明的奶奶和父亲甚至没有让他长时间上小学,断断续续学会该学的就行,只是别耽误了画画。中央美院附中、中央美院本科、郭怡孮花鸟画创作高研班再到北京画院,现在他早已是北京画院专职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北京工笔重彩画会理事。环境和身份的变化让他艺术精进并有了被认可的证明,但没有改变他本来的样子,他始终真实而不羁。若是问:“你小时候画画是兴趣还是被动?如果是被动,不觉得烦吗?”他会实实在在地回答:“画得好了,有人夸了,就有兴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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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花园 金笺设色 220cm×217cm 2004年

所有人都能从李雪松的画中看出旺盛到疯狂的生命力,他甚至统一了很多人的审美,无论在民间还是专业领域。2004年起,他的作品连续三次入选全国美展。为什么他的画复杂而不繁乱、写实而不匠气、金碧辉煌而不庸俗?显然他成为了某些元素恰如其分的熔合点,千里万里的脚程、千锤百炼的功夫加上千丝万缕的思量,成就了他在纸上为所欲为的千机变。他就是为画画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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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中的李雪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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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中的李雪松。 

李雪松的创作题材不局限,科学又独特的观察方法和表现手法使他的绘画语言十分流畅,甚至有种想说谁说谁、爱说啥说啥的感觉,并且高产高效。但他从不高谈阔论,对学生也是教给他们最直接、最有用的东西。他把中国画的表达朴素地归纳为人与毛笔的关系。在中国古代,与毛笔的相处是文人的日常,工具的限制可以产生美,在限制中获得自由可以让美提档升级,因此文人画常常能打哪儿指哪儿,有一种未必符合画理但符合天理、怎么解释都通的意味。当下世界的绘画手段十分丰富,但就中国画而言,缺少的往往是这种自然、融洽而牢固的人与毛笔的关系,当然,还有从历史传承和个人体悟而来的修养与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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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约印象 纸本设色 290cm×180cm 2022年

有些人拒绝承认自己是诗人,但随口一句就是诗,因为诗意在骨不在皮,诗是他的母语。画画也如此,一出手就是骨子里、认知内的东西,拙,藏不得,灵性也藏不得。

李雪松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去看潘天寿的作品展,见到并记住了一句话:“艺术之高下终在境界,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虽咫尺之隔,往往辛苦一世,未必梦见。”他觉得“未必梦见”四个字真够狠的,指出了赤裸裸的现实。人无法梦见未见的、认知外的东西,创作也是如此。但哪个艺术家不想“境界层上”呢?出于最朴素的追求,也出于个体的本能,李雪松踏上漫漫寻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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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乡烟雨 290cm×180cm 纸本设色 2022年

他到自然中寻找。

李雪松喜欢高山植物。人总想脱离地球的吸引力,远离重复的日常。去高处,或许可以实现物理上较大限度的远离吧。在海拔三四千米的冰川前沿,有绿绒蒿不管不顾地开出最接近天空的蓝色,若没有周围寒气的映衬和强紫外线的照射,花不会美得如此惊人,那种震撼与敬畏感,只有亲临才能体会。

李雪松窗口的莎草还算茂盛,但他在尼罗河边看到的莎草大军组成的郁郁葱葱,有无法言喻的壮观,那种生命的力量,是画室里的盆栽们想都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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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岛繁春 290cm×180cm 纸本设色 2019 年

海南有旅人蕉,这种植物会出现在李雪松的画中。当他到了旅人蕉的原产地马达加斯加,看到它们刺透树丛寻找阳光、高可参天的身躯时,不由惊呆了。

他和朋友在贝加尔湖畔喝酒,一回头风云突变大浪滔天;他在马来西亚丛林一天蹚八遍河,痛不欲生更觉不虚此行;他在巴西雨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但那些花草藤蔓、大树野果仿佛都说:不白来昂,保你不白来。

他成了草虫专家、鸟类专家,但凡有个什么鸟虫不认识,去问他,基本都可以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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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云锦 纸本设色 290cm×180cm 2020年

习惯群居的人类本能地喜欢存在于“关系”中——不单是与人的关系,还有与万物的关系。关系是需要建立、维系和加深的。假如不曾亲自去高原和森林,看不到那些鬼斧神工的原始样貌,感受不到那些生命的呼吸与律动,不与自然共振、与天地共情,不经营与它们的关系,李雪松画中的气息与激情必不如此,必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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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四季屏之二 金笺屏风 176cm×372 cm 2021年

有时会奇怪,有些艺术家是怎么把最真实和最浪漫结合在一起的?突然想起刘慈欣笔下的三体人,他们的世界里没有虚伪和谎言,只有高度发达的科技,或许前者正是后者的原因。后来他们开始学习艺术,很快就达到了地球人都艳羡的高度。极度的务实和极度的浪漫是互相成就的,这不是科幻。如果李雪松没有去过旅人蕉的故乡,又怎敢把它们画得鹤立鸡群?人以为这是夸张,其实是写实。其他诸如此类,都是同样道理,颜色鲜艳、对比强烈的花儿呈现在李雪松的画面上,都是他眼所观照后的如实讲述,只是以艺术家的功力、修养和偏好作足了支撑,并注入了强烈的个人情感。在用色被颜料的制作工艺所限制的年代,或有为“去色”站台的自圆其说。“去色”成为文人的一种选择之后,又具备了更高级、更丰富的文化意味,成为了中国独有的意象表达的一部分。但自然界五彩斑斓,有谁不爱?如今对于颜色的选择,其实是一种基于现实并忠诚于内心的接纳,多元宇宙,我们有条件也被允许实现“不淋漓尽致不痛快”的热爱。

但是新环境带来太多冲击与待解之事,在这个几乎诸事可AI、万物可3D打印的世界,架上艺术的创作者心中会战栗吧?宋画、永乐宫壁画与后印象派等无数传世之光在历史的天空以及画家心中明明灭灭,但它们永不会消失,起码对于李雪松们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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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春光之一  金笺设色 200cm×200cm 2009年

“如果没有一个喜欢的事儿,比如画画,孤独的时间是无法度过的。”李雪松有时也会说一句严肃的话。虽然与睡莲没有亲缘关系,但也有人管绿绒蒿叫“蓝莲花”,这倒符合那首歌所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这确实是李雪松。

白腰鹊鸲在画室细声细气地鸣叫,它已经十几岁了。墙上挂着马远的作品和来自日本的旧画,李雪松冲泡着很酽的茶,想着以后尽量不要每天喝酒了,找时间再到没去过的地方看看、画画,和所有的相遇彼此喜欢,往后余生该会有更多的“梦见”吧。(李可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