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跟阿亮隔着屏幕聊天时,他刚刚结束一门考试。原本这次聊天是想约在前几天的,因为阿亮白天要实习,偶尔要去茶馆说相声,周末还约了朋友去隔壁市玩而推迟了几天,若不是提前对阿亮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我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人的生活。
01
“我不会像舅舅一样失明吧”
阿亮生长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18岁之前,他的人生轨迹和许多乡村的孩子一样,在村里读小学,镇上读初中,考上县城里的高中,然后努力考上一个好大学,顺利的话他会继续考取研究生,毕业后如愿成为一名机械工程师。
但无论个人如何努力进取,人生并不总是按照预设的道路前行。大一上学期,刚满18岁的阿亮打算要考取驾照,却在报名体检时意外发现左眼中心有一小块视野缺失。由于视力没有受到影响,起初阿亮并没有太在意,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注意到眼中世界的异样。保险起见,阿亮很快去附近的一家医院去做了检查,想着应该拿个眼药水就能回家了,却被医生告知可能是视神经炎,情况比较严重,建议去大医院进一步检查。阿亮便先去了在市里做盲人按摩的舅舅家等待,等妈妈来接他回家,等大医院告诉他“答案”。这时候阿亮便隐隐约约想到:自己是不是也会像舅舅一样看不见,但这么多年来,舅舅也不知道自己看不见到底是什么病导致的。
辗转几家医院,阿亮很快在北京被确诊为Leber遗传性视神经病变(LHON),这是一种视神经退行性变的母系遗传性疾病。男性患者居多,常于15~35岁发病,临床主要表现为双眼同时或先后急性或亚急性无痛性视力减退,同时可伴有中心视野缺失及色觉障碍。
阿亮的诊断证明
“医生,我看不见了怎么办?”
“现在该做什么做什么,等看不见了再说看不见的事。”
02
“我还可以继续上学吗”
LHON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临床有使用神经营养药物治疗,但并无肯定的疗效。接下来的一年里,阿亮四处奔波求医,吃了数不清的药片,但都没什么效果。只要是可能有效的治疗方案,阿亮都愿意试一试。但有一种被证明大剂量服用后会有一定效果的药物阿亮没试过,也没跟父母提过,因为这种药物吃一年可能要花费几十万,他十分清楚这个费用爸爸妈妈负担不起。“我父母都是很朴实的农民,他们很爱我,很努力地网上搜索一些关于这个疾病的信息,但他们能接触到的信息,能做的确实有限,我不想让他们承受太大的压力。”
说是四处求医的一年,其实阿亮只有寒暑假的时间是在路上的,其余时间他还是在学校按时上课、坚持吃药。这一年,阿亮的视力一点点下降,起初他还能正常地看书写字;慢慢的,需要贴近了才能看清;后来,阿亮需要借助放大镜才能看见书上的字;再后来,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受到光影。在这之后,阿亮整个人的状态也慢慢变差了,他不再吃药,也不怎么爱出门了。即便如此,阿亮还是通过借助电子助视器、网课等通过了各门专业课。直到大二上学期的金工实习,让阿亮不得不开始思考:我还可以继续上学吗?金工实习需要进工厂进行实操训练,即便室友带阿亮进入了车间,他也只能在一旁站着。
其实阿亮在看不见之前,在他接受了自己将来会看不见的事实后,就通过舅舅认识了一些盲人朋友,了解了一些可能的出路,大一暑假时也跟着舅舅接触了盲人按摩的行业,但当时的他还想读书,便继续读了大二。
阿亮在学习按摩
事实上,遇上金工实习这个大难题后,阿亮还是不想完全放弃上学这条路,经过权衡,他选择了休学一年,先好好学习盲文,“也许学好盲文后会有新的机会和契机呢”,阿亮这样想着。
03
“疾病让我的生命更丰富多彩,更有意义”
休学的日子里,阿亮的生活很充实。周日到周五,白天他会跟着按摩老师学习,晚上自己学习盲文;每到周六,阿亮会去学习相声,晚上跟着相声老师一起去茶馆,一边帮忙一边跟着学习。“那段日子还挺美好的,我有时候会想:要不就不回学校了吧,当一个盲人按摩师,抽空说说相声,这样好像也挺好的。”阿亮在聊天中坦诚地说道。
“写”盲文
直到黄莺的出现,让阿亮看到了生活的更多可能性。黄莺是一位盲人博士研究生,她的经历让阿亮确信,自己可以回学校继续读书。
“黄莺姐,你在学校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别人什么样我就什么样,上课、追剧、网购、点外卖,啥都能干。”
“真的是这样吗?”在黄莺说这些之前,阿亮想都不敢想。
“真的呀,其实我们只是看不见,真的没什么不一样。除了看不见,我什么都能做。”黄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阿亮和黄莺一起参加公益活动
这些答案给了阿亮重返校园的力量,他很快就开始向学校提出提前复学,并希望转到法律专业。学法,是阿亮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这其中有现实的因素:人文社科类专业不需要接触什么器械,相对来说学习的障碍会更小;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阿亮在休学的这段时间认识了很多残障伙伴,“他们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把自己会的都教给我,开导我。即便他们本身已经很难了,还是尽力把我这个晚辈给扶起来了。我站起来之后,重新回到学校上学,我觉得我应该用法律知识能帮他们一把,也可以做一些残障权力的倡导和研究。”
2022年9月,阿亮重新成为了一名大一新生,大一上学期,他学业绩点和综合测评均位于年级第一。从争取提前复学到转入法学院,再到成为年级第一,这其中克服了多少障碍,付出了多少努力,阿亮没有多说。适应了看不见的校园生活后,阿亮开始接触更多人和事,他跟其他有视力障碍的伙伴一起去爬山,去做法律援助帮助更多人、去跟更多伙伴分享他的故事希望大家也能由此获得力量……阿亮说:“生病和看不见本身是一件不太好的事儿,但它给了我看这个世界的新视角,我从中有所收获和成长,我的生活好像比之前更丰富多彩、更有意义了。”
阿亮的朋友圈-生病后的某些“第一次”
“你花了多长时间去适应这个看不见的世界?你觉得最大的障碍是什么?”我问阿亮。
“一开始刷牙的时候我经常挤不准牙膏,我问我的盲人朋友他是怎么刷牙的,他跟我说把牙膏挤在嘴里就行了。”他给我举了这个小例子。
我豁然开朗,除了看不见,阿亮什么都能做。
文字:韩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