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海战后的海上战伤救治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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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孙北北,1972年12月从北京入伍,在海军南海舰队榆林基地四二五医院从事护理兵、手术室护士工作。1974年1月西沙海战期间赴永兴岛参加前线救护工作。  

西沙海战后的海上战伤救治演练

孙北北

2016年10曰30日

  西沙海战是我海军对外作战以小打大,以弱胜强的成功范例,但是,我参战指战员也付出了生命和鲜血的代价,仅就1974年1月19日上午海战我军4艘参战舰艇(未含中午参战的281编队两艇)来说,负伤和牺牲的人员比例达30%。

  当年我作战舰艇船舱出口小而深,骨折病人的固定运送,伤员大小船的换乘,登滩后如何开展战场救治任务,在船上如何开展手术,手术中如何固定器械,如何预防手术医生呕吐不污染术野等课题,立刻被提到医疗救治工作日程上来。

  那个年代我军还没有条件配备医院船,也没有成熟的海战救护经验,在这些方面完全空白。我们医院五六十年代由陆军转属海军,医务人员只有陆军战场抢救战伤的经验,战场医疗设施也是按陆军配置的,例如,当时医院战备箱,全是从陆军战伤救治的思维基础上制定的。战备箱尺寸一致,摞起来即可当床、当桌,也可作为操作台,上战场一辆大卡车一装就出发了,只要搭起帐篷,消毒一下空气,打包麻醉就可以开展手术,可是到了海上救护,仅仅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由于战场救护以外科为主,在之后的南字1、2、3号演习,以及首航南沙的演练中,四二五医院携同有关研究单位,共同承担了海上救护的研究课题,我有幸参加了这几次演练和研究,受益匪浅。

南字1号演习

  西沙海战后的1975年1月,榆林基地进行了南字1号演习。记得这次配合演习执行战地救护任务的医疗队被安排在后勤辅助大队L972冷冻船上进行演练。医疗队组成人员有外科李志权主任、内科邓医生等,其中有6名女兵。下面的照片是我们6名女兵在海南三亚琅琊湾(今亚龙湾)的合影,由右至左,前排:孙北北,左悦平,沈优娥,后排余红笑、朱晓荣,陈黎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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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舰前,我们在琅琊湾进行了划橡皮艇的训练(上图),下图是我在划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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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图是四二五医院医疗队在榆林基地码头停靠的L972船上合影。从右至左,前排:刘小文、孙北北、殷燕华、余红笑、陈黎珉、朱晓荣;第二、三排有邓医生、李志权、医院陈道杰副政委、医务处吴思彬主任、吕善才等人。下图是医疗队与L972冷冻船全体官兵在榆林基地码头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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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972冷冻船当时在榆林基地是吨位较大、且条件比较好的舰船,担负着为西沙运送战备物资和各类粮油生鲜、生活用品的后勤保障任务。在没有医院船的情况下,冷冻船上生活用舱相对比较宽敞,特意给我们去西沙的6女兵安排了1间上下铺的单间舰上还有一个约18平米左右的餐厅兼会议室,除就餐外,平时提供给医疗队进行海上战伤救护演练和手术使用。

  下图为演习期间6个女兵与已在西沙的侯小玲(后排左一)会合,一起在永兴岛革委会大楼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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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练主要分三大部分进行:

  一是战伤四大救护技术演练。我们在舰上为官兵讲课培训,为水兵进行止血、包扎、固定、搬运的实际演练。这项任务进行的比较顺利,大家在医学院,医训队、护训班都经过系统的学习,三角巾、四头带、小夹板、止血带等如何使用、注意事项和互相配合,做的都很到位。突出的问题是如何将外伤骨折病人从船舱运送到甲板上来;处置好之后,如何将伤员从舰艇上转运到医院船上实施救治。

  二是海上紧急手术演练。在演练中,我们的救护对象是狗。预定术式为阑尾切除术和下肢的清创缝合术。这些手术在医院时,都是外科医生的基本功,毫无悬念。而这里,首先手的消毒就遇到了问题。仅凭我们带的几个战备箱,根本不可能带酒精桶,也没有流动水刷手。大家集思广益,根据当时其他医院的经验,用战备箱作为泡手容器,配1-2‰新洁尔灭消毒液泡手5分钟,然后用碘酒擦手戴手套,开始手术。手术中问题接踵而至。舰船不停地颠簸,手术器械固定不住,用手扶着,就无法腾出手来穿针认线;盐水碗里的盐水稍有风浪就会溢出,污染器械台;最严重的是晕船问题。我们上了手术台,还没开始手术,邓医生已经晕的两眼发直,反应力下降,呕吐不止。李主任和我也不同程度的晕船呕吐。台下的巡迴护士更是手忙脚乱,晕头晕脑地拿着塑料袋到处“救火”。第一次海上手术就是这样在严重的晕船情况下,在简陋的条件里,在南海的风浪中,凭我们的坚强意志坚持完成的。

  三是到西沙锚地后,医疗队到西沙各岛巡回医疗。除了永兴岛,我们还去了珊瑚岛、甘泉岛、琛航岛、中建岛等。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在珊瑚岛上巡回医疗时,恰逢基地宣传处的李干事,为我拍下了珍贵的照片(下图),使我能在42年后还可以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工作情形,记起那些难忘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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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是中建岛。中建岛面积不大,是一个在礁盘上形成的沙岛。涨潮时,大部分岛屿就被淹没了,退潮时,岛又露出水面。我们当时巡回到中建岛时,岛的不远处有一个废弃搁浅的舰船(后来得知是美国的商船),舰上有我们设置的指挥通信设备,岛上有西沙海战以后新建立的我军哨所。岛上保持着大自然的原始和朴素美。驻扎在岛上战士们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住在帐篷里,吃的是罐头,因淡水奇缺很少洗衣服,军装上都出碱了,这还是有女兵来临时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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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注:上图为七十年代我军进驻初期的中建岛照片。下图为在中建岛搁浅的外国商船。网络资料供参考:‌中建岛搁浅的商船叫“杰克·彭德尔顿号”。‌这艘商船在越战期间被美国海军征用,用于运输战争物资。由于偏离航线,它最终在中建岛搁浅,并被抛弃。这艘商船成为中建岛的一个特殊地标,一度成为驻岛军人抗击台风的避难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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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岛上环顾四方,只见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小岛的另一侧密密麻麻的停落着白色的鲣鸟,跑着赶过去,鸟儿铺天盖地地飞起,地上白花花的到处都是鸟蛋,据战士讲,他们想吃了就去捡,根本捡不完。我当时还用大罐头盒,装了一大罐鸟蛋带回舰上。

南字2号演习

  针对南字1号演习中救护演练出现的种种问题,在第二年的南字2号演习中,医院领导对医疗队提出了进一步进行海上救护研究的要求。我记得执行这次任务中,上海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医学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也来到了舰上,和我们一起在实际演练中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作出有益的贡献。

  手术中医生护士如果晕船就难以开展工作,既可能吐到手术伤口上,也可能因晕船反应迟钝,无法完成精细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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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便发两张当年在四二五医院手术室拍的照片,从右至左:孙北北,刘素琴,李文平。西沙海战时,我曾和李文平一起随前线救护组赶赴西沙永兴岛开展医疗救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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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针对晕船问题,研究所的研究员为我们提供了他们新研制出来的晕船1号和2号的药物(据说共分4号),一种是以镇静防晕防吐为基础制作的,一种是以兴奋减晕防吐为基础组方的。我当时在手术中都试吃过,本人还是对以兴奋为基础的药物感觉最好,既不晕船,而且工作兴奋性高,反应快,能够高质量的完成手术演练。而以镇静为主的药物,虽然能减轻晕船痛苦,但工作效率就差多了。当然,这也因为我多次出海,已经适应海浪的颠簸,所以使用兴奋类的药物效果最佳,而且在这次出海后,历次出海再没有晕过船。

  其次,针对手术中发现的实际问题,我就手术室工作方面提出改进意见。如把战备箱安装卡子,首尾连接,类似赤壁之战曹操的舰船那样,随意组合各种器械台,工作台,防止滑动。设计在手术升降器械台上加装制作卡子,卡住手术器械和盐水碗等物品的装置;设计了一种简易的可用布缝制的多层、带有分隔的、周边有固定在器械台的带子的、可高压消毒的消毒铺巾;设计了无菌可旋转的防吐袋等,并画出草图,提供给研究人员。

  另外,结合以前演练中出现的问题,医疗队成员与研究人员互相沟通、共同研究设计了适合从舱底运送伤员的固定担架的设计草图以及大小船换乘时需加装的安全运送伤员的吊车、滑轮的构想等。

首航南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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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手头现在存有两张首航南沙时照的照片,第一张从右至左:陈秀锦、侯小玲、孙北北。这张照片背面写有“纪念:海军首次远航南沙,接护‘向阳红五号’、‘向阳红十二号’胜利返航!一九七七年五月”的字样。

  另一张照片是我们几个医疗队成员在503舰上与官兵的合影。前排医疗队员从右至左:孙北北、陈秀锦、张鼎斋副院长、侯小玲、石志龙;后排是503舰官兵,左一为舰长杨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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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又回到了39年前的那一天。我正在手术室打包、保养器械,忽然接到上级命令,急赴基地参加远航南沙任务。我紧急行动,马上着手准备海战演练所需物品,心中感到异常兴奋。据同去南沙的石志龙讲,当时他还有沈伯荣、林吴才、李延波、海本亮、傅兴辰、闫庆顺、女兵有侯小玲、陈秀锦等人正在琅琊湾锚地训练,接到首航南沙任务后,医疗队人员作了调整,沈伯荣和闫庆顺回四二五医院。其余人员加上后来上舰的我组成医疗队,乘坐一大队护卫舰503舰,先去永兴岛等了3天才正式出发去南沙,到任务结束大约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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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注:上图为503护卫舰,老舷号233)

  当时的舰艇编队有导弹驱逐舰160舰,加上两艘护卫舰。医疗队在海上进行了手术演练,还进行了两人一组到战位、到机舱巡迴医疗预防中暑的演练。放射科傅兴辰医生以“如何预防中暑”为题,在舰上为全体官兵讲了一课。

  我记得在西沙锚地正在等待向阳红考察船期间,指挥部给全体官兵传达了严格的纪律规定:160舰为指挥舰,遇到敌舰周旋要不卑不亢,绝不首先开炮。如若遇到敌舰攻击时,护卫舰向前冲,而160舰要先向后撤,因为导弹驱逐舰的火炮口径粗,射击角度大,射程远,后撤才能占据有利战位,发挥火炮和导弹的远程威力。

  在前往南沙的途中,辽阔的海域无边无际,天海一色,使人心胸豁然开朗。只见飞鱼成群结队的在舰旁飞跃,好像在热烈欢迎我们的到来,其景象非常壮观。南沙美丽的自然风光犹如静谧安祥的世外桃源,是个净化心灵的地方。当舰艇编队行至南沙海域,与从菲律宾民都洛海峡过来的白色的向阳红考察船相遇时,大家都兴奋异常,高举双臂向对方欢呼致意,气氛十分热烈。在这次航行中,医疗队不但圆满地完成任务,还与503护卫舰的官兵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南字3号演习及锚地训练

  之后,我还参加了南字3号演习和其他锚地训练的演练。其中1977年10月,我们随J503舰执行西沙巡航及援潜任务,历时3个多月。在执行这些任务中,医疗队除了四二五医院的两三名医生外,还有基地的干事和门诊部的医生,女兵有内科的吕素云和我,主要任务是负责舰艇的医疗保障。这次出海时间比较长。我们先到西沙停留几天,然后在海上向东北方向一直行至汕头停船靠岸,而后舰艇继续向东行驶到南澳岛,那里是拍摄电影《海霞》的外景地。我们在锚地进行了几天演练后,返回榆林基地。

  还有一次是针对海战登滩开展的战地救护科目的演练,其中涉及到医疗队登滩换乘、在岛礁上搭帐篷问题,以及登滩后发电的问题等等。尽管当时的想法和方法很粗糙简陋,但那就是我国海军海战救护的雏形,是四二五医院在西沙海战后对摸索海战医疗救护工作模式所做出的贡献。

  随着我国现代化的发展进程,随着中国海军突破岛链向远洋进军的新时代国防需求的转变,专业化的海军医院船应运而生。现在我国已经拥有设施完备,装备先进,功能完善,可搭载起降各种中型直升飞机,排水量高达1.4万多吨的现代化海上三甲医院船。其强大的抗风浪航行能力,即使在4-5级海况中航行也不会使人有眩晕感。

  回首往事,感慨万千!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汗水,我们的成长,无不与四二五医院紧密相连。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激情,我们的梦想,更是在西沙巡航中得以实现。我为四二五医院而骄傲,更为曾是一名南海舰队的海军战士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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