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黑土二两油,插根筷子也发芽”,东北民谣如此诉说着黑土的丰饶。辽阔的黑土地,不仅养育出了粗犷豪放、侠义好客、乐观热情的东北人民,也孕育出了诙谐幽默、大开大合、句句带梗的东北话。
作为方言里的“喜剧大咖”,长在大伙儿笑点上的东北话为何如此魔性?在中国之声融媒体音视频节目《乡音密码》第四期《东北话的传染性到底有多强?》中,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吴媛媛、沈阳市曲艺团业务团长穆凯、黑龙江艺术职业学院地方戏专业教师赵晓波与总台主持人姚轶滨、王春潇一起,解密了“硬核”东北话中的“神秘力量”。
东北话
唱给黑土地的歌
同样是聊天,东北老乡的小嗑儿唠得火热又轻松,笑点“一波(be)接着一波(be)”!东北话在哪儿,“瓜子家常热炕头”的松弛感就被带到哪儿。
在东北话里,有一种“干什么”叫“嘎哈”,有一种“吵架”也叫“嘎哈”,还有一种“撒娇”同样叫“嘎哈”。“嘎哈”,是东北方言里最风情万种的表达。
同样说“干啥”,河南人说“弄啥嘞”,湖北人说“搞么斯”,天津人说“干嘛”,四川人说“爪子”……东北人为何会选择说“嘎哈”?
吴媛媛解释,从“干什么”到“干啥”再到“嘎哈”,这是一种“合音”+“音变”的语言现象。“干”韵尾n脱落,“啥”辅音变为“h”,就变成了“嘎哈”。这也是一种“语言经济原则”。东北的冬季漫长又寒冷,人一出屋就头顶冒烟、口罩冻冰。因此东北人在这种长年累月的天寒地冻中琢磨出了一种简单、直接又不失优雅的说话方式——合音。想象一下,当您已经冻到脸蛋发麻、舌头打结的时候,问人“干什么”,是不是说快点就变成了“干哈”?是不是再念着念着就成了“嘎哈”?“能念一个字的,咱不废俩;能连读的,绝不分家;能扁口说的,绝不张口!”
天寒地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东北话的发音。东北人嘴里的“亲热”称呼,也和气温紧密相关。“大兄弟”“大妹子”一叫,热乎劲儿就有了。要知道大东北地广人稀,以前生活在大兴安岭的人见到野兽的机会比见到人还多。而在偏远农村,一个村子就一两户人家也不是啥稀罕事儿,甚至村名都因此取名叫“孤家子”“两家子”“三家子”之类。于是,东北乡亲们一见人就十分亲近,控制不住地嘘寒问暖,止不住地就唠上了。E人天性,幽默基因,这就有了!
东北话里的万能字
个个不简单!
东北人嘴里的“整”字,堪称东北话中的“万能动词”。据说一个不会说东北话的人,只要把话中的动词全都换成“整”,那就能“整”明白一多半儿的东北话精髓。
节目中嘉宾赵晓波和主持人姚轶滨演绎了这么一段儿:
——吃饭之前:整点啥?
——吃饭过程:整两口?
——正喝着酒:别整大了啊!
——饭吃完了:整两把?
——媳妇来电话:这可咋整?
——媳妇生气了:整两句嗑儿哄哄呗!
——媳妇没哄好:完了,整急眼了!
听出来了吧?“整”这个字,言语中就透露着东北话的干脆利落、直接果断,简简单单一个“整”字儿,带出的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波澜与壮阔。
其实追溯起来,“整”最开始并非动词。《说文解字》解释“整”是“从束,从攴,从正”的意思,其本义是“齐”,也就是形容词。后来它的词性才引申为动词。《诗经·大雅·皇矣》中有一句“王赫斯怒,爰整其旅”,在这里“整”字就有了“整顿、整治”的意思。换句话说,早在上古时期,古人嘴里的“整”就和今天东北人挂在嘴边的“整”是一个意思了!
东北话中还有一个超能副词“贼”也十分有趣。“贼好吃”“贼漂亮”“贼窝囊”……但凡形容词前加个“贼”,甚至能脑补出说这话时此人的表情。那这个“贼”是怎么变成情感如此强烈的副词的呢?
对此,吴媛媛教授提出了她的两个推测:
第一,先秦两汉时,“贼”一般指作乱的人。和现代社会的“小蟊贼”不一样,那时的“贼”指的是像盗跖那样“盗亦有道”的人。吴媛媛因而推测,东北话里的这个“贼”,可能是从“最厉害的贼”这一特征引申出来的程度副词。
第二,《汉语大词典》关于“贼”的词条还有这样几个词语:“贼虐”“贼虎”“贼滑”。
这几个词条中的“贼”,特别接近东北方言中表示“非常”的副词“贼”,属名词作状语。因为“贼”在东北话里常处于状语的位置,所以最后词性引申出副词的含义,进而表示程度。
“老”这个字在东北话中出现的频率也是相当高。夸人可以说“老好了”“老聪明了”;初次认识也可以叫“老妹儿”“老弟”,显得亲切;家里有“老舅”“老姑”“老姨”“老疙瘩”——有趣的是,这里的“老”,代表的却是“最小”的意思。
关于“老铁”这个词,敲黑板!经过几位东北嘉宾热烈探讨,最后得出结论,它不是一个地道的东北词!它是依托网络新造出来的网络热词。
——别惊讶,东北话的包容性,大着呢!接着往下看↓
东北话
多语言接触的融合产物
自古以来,东北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区。满、蒙、赫哲、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等阿尔泰语系民族一直世居于此。近代以来,东北地区更是经历了多次大规模的移民潮,如闯关东、开发北大荒等,这就使得东北话中融合了诸多民族语言和外来方言的特色。
“东北官话不止分布在东三省,东北人也不只说东北话”,这听着像“绕口令”的两句话,形象地说明了东北话的语言分布特点。
除了东北官话,黑龙江还有站话和几个方言岛;吉林还有胶辽官话;辽宁则更复杂一些,既有胶辽官话,还有北京官话。所以广义的东北话里,包含了东北官话、胶辽官话、北京官话、冀鲁官话方言岛等。
节目中,嘉宾主持王春潇说了段儿时的“顺口溜”,给大伙儿留下深刻的印象:“蚂蛉蚂蛉飞,底下有人追;蚂蛉蚂蛉落,底下有好货(her 四声)”。
东北话中,“蚂蛉”是“蜻蜓”的意思。和东北人常说的“撒楞”“磨叽”一样,“蚂蛉”这个词也来自于满语。而很多人心中最具东北代表性的应答词“嗯呢”,也是由满语“inu(唉农)”变化而来!
东北的一些地名,也充分体现了语言的交融。如很多人会疑惑,牡丹江的“牡丹”在哪里?其实“牡丹”也是满语,弯弯曲曲的意思;还有“齐齐哈尔”来源于达斡尔语;“卡伦湖”来源于锡伯族语言;“佳木斯”一词则来源于赫哲族语言。
此外,东北话还收入了许多外来词汇,如“格瓦斯”“布拉吉”“瓦斯”“婆婆丁”等。
可以说,东北话是民族融合、文化共生的产物,体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突出特性。东北人“闯”的信念、开创的精神反映在语言上,让东北方言成为一个开放体系,它既能保留一些中古汉语的特色,又善于吸收、学习,自身的仿词造词能力又极强,由此形成了独特的语言文化。
东北话的拐带能力
为啥那么强?
全国人民都知道,有一种笑点叫做“东北人民开口”,有一种神秘力量叫做“一个东北人带出一屋东北人”。东北话,就像锅东北“大乱炖”,看似普普通通,啥都能往里搁,但实则乱中有序,从选材起锅到下筷的情绪,每一步都很讲究。
东北话为啥朗朗上口,随随便便就能整出个顺口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东北话自带节奏,韵律感强。
同样是叠音词,跟巴蜀方言里的叠音词“梭边边”“吃串串”“数签签”等萌萌的画风不同,大东北的叠音词“霸气侧漏”。不信,您试试下面这几个词:
表情达意的重音,恰到好处的儿化,再搭配上十分有灵气的尾音,东北话说起来跟唱歌似的,常常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除了极富韵律,东北话的画面感也是强得可怕。平平无奇的故事,用东北话一讲,就贼拉带劲!听评书表演艺术家刘兰芳来上一段:
有人说,用东北话解释东北话,就是用一种“咒语”解释另一种“咒语”,因为它特别形象,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区别,东北人民都能精准地捕捉到并且表达出来。
比如说“疼”,东北话有无数种疼法,什么空得捞的疼、扎巴约的疼、丝丝拉拉的疼、闹不登的疼、闷得呼的疼,还有酸了吧唧的疼、木个张的疼、涨得呼的疼、拧劲儿的疼、火烧火燎的疼……
东北人民虽然性格粗犷豪放,但绝对是“粗中有细”,观察能力、模仿能力,实在让人望尘莫及。
东北人民把冬季当作真正的春天,把寒冷当作熟悉的味道,因此他们不但性格直率、语言直接,还能在冰天雪地中自得其乐,整出让人欲罢不能的东北“硬菜”。
东北很冷,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叫它“一片热土”。这里的天地,大景大气,震撼人心;这里的人,热情敞亮,直言快语。东北话的独特魅力,在于它是悠久历史与现代文化碰撞的结果。它不仅是交流的工具,更承载着丰富的文化记忆。
世界变大了,事情就变小了。东北话的诙谐幽默、大开大合、句句带梗,那里面讲出来的,都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