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风:将「玩物丧志」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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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的大多数时光,是在游戏里度过的。从小就是「网瘾少年」,从学生时代至今,他玩过上百款游戏,累计充值的金额超过他所有收入的一大半。在很多人的认知里,这是「败家子」般的存在。

游戏里的聆风,获得过无数次胜利,这个名字也被很多游戏迷认定为「大神」,他们期待能在大神的带领下,突出重围,获得胜利,那是很强的成就感。

现实中,对游戏的过度执迷,也让他失去很多,考学失利、女友分手、身体健康亮黄灯。「不务正业」的声音,又把他重重包围。

随着年龄的增长,聆风也要面对很多现实问题——当「网瘾少年」长大成「网瘾青年」,带着这种「不务正业」,开始择业、创业,他要如何突围,走之后的路,打赢接下来的战争?

文|临安

编辑|青蓝

不务正业

对聆风来说,很少有人能阻止他沉迷游戏,就连母亲也不行。

年少时,家里没有电脑,聆风就跑去游戏厅、网吧。一开始是家周边的网吧,后来越跑越远。这样母亲就不容易找到他。

母亲的怒气值随着寻找的波折而提升。在聆风的记忆里,一个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就是:母亲薅着他脖领子,把他从网吧拎出来。后来长大了,拎不动了,母亲更多的是训斥,就连网吧老板也会跟着挨一顿骂:「你不能让我儿子来,他要是再来,我到你这砸场子!」

其实,母亲只是不希望聆风去游戏厅和网吧里「胡混」,她不理解游戏里的快乐,但她知道,在那里「不良少年」的比例更高。

这是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孩子爱玩游戏」一度是这个家庭最大的心病。父亲的管控其实更加严格,他会更严厉地阻止儿子玩游戏。甚至是自己喜欢下的围棋,在他看来,都有让孩子「玩物丧志」的嫌疑。「所以,别说游戏了,就连围棋我也不希望儿子去碰。」

在父母的眼里,只要对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过度专注,甚至沉迷,这都叫不务正业。但没有让这个家庭战争升级的重要原因是,聆风小时候学习成绩不错,绝大部分时候是第一名。

也有怀柔政策,也是一定的妥协,经济条件宽裕后,父母给他买了一台电脑——爱玩就在家里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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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童年与父母合照

再也不用东躲西藏、经历被薅脖领子的尴尬。事隔多年,他再回忆起这一幕,「其实当时脑子里想的不是害怕和愧疚,大多是游戏里的画面。」

其实能记起的关于上学的内容并不多,但对于聆风打过哪些游戏,那可以说是历历在目。他几乎玩过上世纪90年代市面上流行的所有游戏。像很多「80后」沉迷游戏的孩童时代一样,他所打游戏的名单列出来,堪称中国和世界游戏的发展史。对于策略类的游戏,聆风最情有独钟。

最早是玩红白机上的三国之霸王大陆。「我喜欢计算战棋游戏里面的走位。」小时候,聆风家是很多同龄孩子的据点,小伙伴都把游戏卡带放在聆风家里,最多时卡带摞起来能有半米高。

放学之后小伙伴就聚到他家打游戏。最常玩的是三国志,两个孩子经常来,聆风就跟其中一个小一点的孩子组队,打另外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孩子。

「我们组队一起控制曹操,比如说他用夏侯惇,我用许褚,一个曹操轮流玩,而对方控制刘备,两边先各自征服电脑,最后曹操和刘备再大决战。」聆风说。「遇到不懂的日文就一个个查了记在本子上背下来」。

这是关于三国题材策略类游戏最早的回忆。冥冥之中,像是注定。时隔30年,聆风干脆自己做了一款三国策略游戏。

聆风对游戏的沉迷,跟他一起长大的表哥柴华看在眼里。他们两人都喜欢玩游戏,不过他年龄比聆风大十岁,按说游戏水平应该远在聆风之上。但结果恰恰相反,「我每次带他玩什么新游戏,可能第一次跟他玩能赢过他,但一个星期之后再见面,我可能就在游戏里打不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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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至今仍在跟表哥一起打策略游戏

长大后,还有一款叫DOTA的游戏也让聆风沉迷。他最喜欢的是那种需要复杂操作,且能寻找战机的角色。他经常玩的角色叫月之女祭司(白虎),这名英雄有个技能是射出一支超远距离的箭,如果命中,对方会眩晕五秒钟。「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巧合的是,多年以后,他在现实世界里,遇到另一位同样喜欢在DOTA里玩白虎的玩家,两个人不仅成为同事,还成为了一同开公司的创业伙伴。这是后话。

没有一个男孩能在游戏里抑制住对胜利的渴望。但只可惜,这种渴望没有如同父母的期望那样,出现在课本里。而是跑偏了,比如足球场。初中时,他加入了班级足球队。当时,有一部流行的动漫叫《足球小将》,里面的主角大空翼每天顶着足球去上学,之前不会踢球的聆风也燃起了兴趣。「我就纯练,每天带球上学,上课球也踩在脚下,只要是醒着我的脚边就有足球。」周末也不休息,从白天踢到天黑。

就这样,他成了整个球队里「最不愿意输的那个人」。「我会去想怎么赢比赛,想很多办法。」有一次,他们在水泥地上打比赛,对方一脚射门,本队守门员都放弃了,他狂奔过去一个滑铲,腿蹭掉一大块皮,血流了一脚。

球被挡在门外,他们赢了。

「这算啥能耐?」父母一度担心,「这孩子再这么玩儿就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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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现在仍然保持每周踢一场足球比赛

玩物丧志

父母看待聆风的学习成绩,只是觉得孩子有点小聪明。但在聆风眼里,不这么想。

他认为凭借自己的学习能力,即便是有这么多「业余爱好」,也可以考进好大学。他所说的好大学,是指「清华北大」。

他也确实以清北为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目标。然而,在现实中第一个重要的目标战役里,他就失利了。

单从结果来看,聆风考上了哈工大,还高出录取分数线100多分。如果把这当成「失利」,许多人可能会觉得这简直是在凡尔赛。但对于一个高中常年年级第一,且所有老师都把他默认为必考清北,甚至都提前帮他规划是清华好还是北大好的「好苗子」来说,他辜负了太多人的期望。

高考未得志,好像没有游戏里「没过关,再玩一次」那么简单。有一段时间,他整天郁郁寡欢。

这种沮丧,以一种极端的形式在大学里爆发了出来。「到了大学,我觉得学习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他继续打游戏、踢足球、学滑冰……大学前三年,什么跟学习无关,他就干什么。他用这种在别人看来近乎摆烂的方式来对抗心中的挫败感。

还有一个声音经常出现在他的记忆里。想起高中成绩好的时候,亲戚、长辈、朋友都夸他聪明,但高考一「失利」,那个声音就冒了出来:「果然是玩物丧志。」 记忆里的这声音音量不大,但很刺耳。

他失去了身边以往的「高频点赞」。干脆把自己躲进游戏里。但这只是一个开始,在往后的日子,他依然在不断地失去。

因为玩游戏,他同女朋友分手了。那是他的初恋,两人在玩一款多人在线游戏时相识。原本也算「志同道合」。但现实世界里不像游戏那般简单——聆风是公会会长,因为他过于在意游戏里的公平,在很多矛盾的处理中并没有「向着女友」。除了情绪化的控诉,女友还说:「你是个好会长、好队友,但不是个好男友。」他们本来就是异地,玩游戏是俩人唯一的连接,就这样,女友退游之后,他们分手了。

长时间在游戏里生活,也忽略了现实的人际关系。大三那年,如梦方醒的聆风拼命努力,还是考上了清华研究生,但他发现,自己很难与其他几个室友有共同话题。大家都爱学习,只有聆风打游戏。有一次,室友们从实验室回到宿舍,一位室友说:「想跟你聊个事情,你这么打游戏不太好,会影响到大家休息,对你学业不太好。」

这本是个善意的提醒,但聆风并没有太多的反思,反而跟大家的交流更少了,室友们也觉得这个人不合群,是另外一个世界的。

玩游戏还影响到了清华研究生的毕业。「导师觉得我没有在研究状态,因此拒绝签字。」最后,聆风还延毕一年。

多年下来,长期坐在屏幕前,也必然会失去身体的健康。游戏里的聆风为了获胜,熬夜和通宵是家常便饭。他会整晚整晚地研究怎么超过对手,怎么让自己在游戏里变强。比如,当时DOTA里有个被人们称为「神」的玩家Vigoss,他就把对方的对战录像「用0.5倍速,一帧一帧地看」,比看书认真多了。

几乎不间断地研究游戏,加上持续一年每天下班后5.5小时的直播,让他的身体一点点垮下去。19年到20年,聆风的体脂从14%变到27%,伴有中度脂肪肝。离职后身体才慢慢养回来。

但他当时不以为意,身体可以再锻炼,钱没了可以再赚,游戏断不了。事实上,要想在很多游戏中做到大神级别,除了需要更多对游戏的理解和操作,也一定需要充钱。所以,有时候这个月充值上头了,花超了,还要窘迫到朝室友借几千块钱,下月再还。他有算过,十几年来,他在游戏里充值的金额,相当于他所有工作收入的一大半。

后来,就连崇拜他的小迷弟邹贤,在听到聆风在游戏里花了大半收入的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想这人肯定是疯了」。

观己观人

支付了如此多的「代价」,聆风的许多收获和理解,都是在游戏中得到的。不过,意料之外的是,一个在现实中玩物丧志的人,竟然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理解世界和人的能力。

父亲常常由于沉迷围棋而忽略了工作和生活。他多次对儿子说,「我这就叫玩物丧志,我不希望你变得像我这样。」

从小围观爸爸下棋的聆风到了大学之后,还是想看看这棋盘与棋子之中到底有哪些吸引力,于是决定自学。「图书馆借围棋书,白天在自习室看,晚上在公寓能拿着棋谱,在棋盘上摆到凌晨三四点。」

所有棋类中,围棋最考验一个人的大局观能力。「我在围棋中悟出很多道理,比如不能太在意一角一隅的得失,一定要兼顾全局。」

下围棋的经历,对聆风影响很大。在这件事上,他第一次发现观己、观人的重要。有一次,学校办围棋比赛,他遇到一个很腼腆的男生,这人不爱交流,很内向,但下棋非常稳健。「我问他参加过比赛没,他说没参加过,就小时候学过一点。」他决定拉这人进入棋社,但「腼腆哥」不同意,「我感觉他也没什么朋友,就一直去找他,相当于三顾茅庐。」聆风说。

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参加围棋交流活动,当地围棋协会还找了一位老师来做辅导。腼腆哥跟老师下,老师一开始下得挺随意,渐渐觉得不对了,眼看要输了,就找了个理由,说「不早了,今天要不就先下到这里」,结果腼腆哥说不行,老师你输了多少目,聆风「赶紧拉着他走了」。

聆风之前在团体赛中是主将,但在接下来的围棋比赛里,就把主将的位置让给了腼腆哥,自己当副将。到第二个学期,他们在围棋比赛里获得了团体赛冠军。

在游戏世界里,聆风的谋略之一,就是能让同伴出现在合适的位置。在东北,哈工大属于好学生的聚集地,当他去网吧打比赛的时候,对方一听他是哈工大的,还会说,「你哈工大的不学习跑来参加什么比赛?」

他当时挺不爽,而且他们的DOTA战队也在小组赛里一直输,最后很勉强才进了淘汰赛。聆风决定找出原因。由于他们是临时组队的,他问队友能打什么位置,有个队友说,他什么位置都能打,聆风就让这个队友去带节奏。「最后节奏一塌糊涂」。

聆风对着录像复盘,告诉每一波战斗应该怎么打,说得队友心服口服。战机稍纵即逝,要抓住需要非常准确的判断力,「有些机会就这么一瞬间,错过就错过了。」

队友最后说,「你给我安排一个位置」。聆风判断他关注全局较少、更专注发育和补刀,就给了他1号核心输出位,自己打游走。事实证明,聆风的判断是正确的。「从那之后,淘汰赛开始我们就全胜了,开启了全胜时期。」

当时得到的第一个DOTA冠军奖金是500块钱,「我们后来把哈尔滨所有冠军都拿了,最后总是我们拿冠军,很多人都不来参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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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左四)大二时带队首次获得哈尔滨高校联赛DOTA总冠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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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风(左三)大三时带队获得WCG哈尔滨DOTA比赛冠军

带头大哥

游戏世界是另一个小社会,有丛林法则,也有人情世故。对于胜利的执着,让聆风不得不顺应游戏社会的弯弯绕绕,又在当指挥的过程中,锻炼出了领导力与领袖气质。

进入剑三,一开始,聆风也只是个副本小白,没人带他玩,就在世界上发假成就骗进副本,「最搞笑的有一次是5个人都发了成就,结果进去5个人都不会打。」

当时有一个boss很难打,是英雄战宝副本的第四个boss,他很想进去看看是怎么灭团的,但那个公会只让他在外面打杂、拖尸(在副本外面卡BUG吸引BOSS进火圈),不让他进去看,「打了快一个月,天天都在灭副本」。

于是聆风换了一个帮会。后来有一次,聆风自告奋勇顶上了指挥位置,那时候因为人员流失过多,副本已经凑不够25个人了。「帮会人不够,我就满世界喊人来打,」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在这个新人的指挥下竟然通关了。

也是这次事件,让聆风感知到,帮内的小团体会把真正有能力的人排挤在外,他会经常复盘。「我看了一下输出占比,25人副本抛开T和奶妈,10多个输出里面我的输出占25%,很多人都在划水,伤害占比只有4%左右,但有一个17%的藏剑职业。」于是,他就去找那人私聊,「我们自己搞一个帮,你来当管理,我来指挥。」

说完后,那个人就退帮了,两分钟后,新帮就建好了。

这也相当于是另立门户,聆风做那个扛大旗的人,他把原先那些团里打得不错的人都拉了进来。为了打更高的英雄难度的持国天王殿,需要一些队友,但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打过,他想出来一个办法,「我说打不过每个人发5000金币,那时候5000金币相当多了,但其实我身上只有5000金币,我就挨个点交易,让他们看看我有这个数量的金币」。

另一方面,他关注团队里每个人的状态。他强制要求团员们使用团队监控插件,这个插件能够看到每个人的状态,还能提醒boss每个阶段会放什么技能。剑三里小白玩家比较多,有的人不会装插件,他就挨个辅导。

从当初的小白,成长为游戏里的团长。聆风当上指挥后,把游戏当成了事业。他每周都在研究,怎么能优化效率,简化团员操作:「我要试它的机制,每打完一个BOSS,差不多休整完的时候,我就已经去前面标记引怪了,这个怪快打完了,我下一个怪马上已经拉到脸上了,大家只要不停地站在原地输出,从头到尾就没有一点时间浪费。」

就这样,原本4个小时能打过就不错了的副本,后来被优化到只要2个小时就能打完。

他享受当指挥的感觉,原本只想带一个25人的团就够了,但帮里的人又呼朋唤友,不断有新人加入。人变多了,就相应需要更严格的制度。聆风设立了目标:「团结、效率、和谐」,这也成为他创业之后管理公司的理念之一。团队刚成立时,boss打出来好装备,他都根据提升的需求直接分配给某个人,甚至为了公平,还专门弄出来一个需求度分析公式,确保效率的最大化。等到了团队扩大的时候,他设立了一套积分制度,考核每个人的出勤率和贡献。

游戏中,经过刻苦钻研而形成的过硬的个人能力,也让聆风有了一批拥趸。

邹贤也是从小玩游戏,操作很强,在遇上聆风之前基本没怎么在游戏里输过。当时,邹贤正在上大学,每个月拿出500块钱充进饭卡,保证自己饿不死,其他全部的钱都用来充值游戏。当时,他玩一款叫做《镇魔曲》的游戏,偶遇了一个同职业的高手玩家,就想着跟对方切磋切磋,结果被对方虐了。

那是邹贤第一次在游戏里被别人打败。这个人就是聆风。他发现聆风对游戏的理解远在他之上,他就天天缠着他切磋,「每天他一上线,我就说,兄弟来打架」。大部分时候,邹贤还是输的,他觉得这个人「强得不太正常」,从那时起,他就成了聆风的迷弟。

现在,邹贤已经加入了聆风的创业公司,两个人还时常一起开黑打游戏,而这距离他们一起打《镇魔曲》已有十年。后来邹贤发现,因为「在游戏里被聆风打服了」从而追随他创业的公司员工,不在少数。

职场「天真」

多年的游戏经历,让聆风把游戏里纯粹求胜的天真劲儿,带到了现实中。但这种天真,在大厂中有时显得不合时宜,甚至格格不入。在大厂中「混不下去」,也直接导致他被「逼上梁山」,走上创业的路。

2014年,聆风研究生毕业,加入一家头部游戏大厂当策划。结果刚进去,就碰上了他在游戏里最不喜欢的「搞小团体」。「当时有几方希望我站队,但我只想专心做游戏,哪边都不想站。」聆风说。

在这家大厂,游戏要进行第一次公司内部测试时,本来大家就说玩玩看、跑通了就完了。聆风非要做个问卷,而且让程序、美术、策划都挨个确认题目。大家填完问卷之后,显示的结果很不好,玩法系统哪里分低,是谁的锅,一目了然。反馈很差的几个玩法的负责人,开始对聆风阴阳怪气。还有人向上告黑状,说他其实根本没玩过其他游戏,瞎指挥。

这个评价,简直是对他游戏生涯最大的污蔑。即便在当时游戏的开发组里,他自以为也是玩游戏最投入的,从时间和金钱上投入都超过其他人,甚至还用业余时间开起直播跟普通玩家互动,「做游戏的人,自己都不玩,这游戏还怎么做?」

分歧还不只如此。他发现很多时候,游戏行业的管理层更喜欢看数据,来决定一些设计方向调整,甚至很多还是很铁杆的「数据派」,而他作为一个骨灰级玩家,更在意自己和周围玩家的体验,「我会看数据,但是我不会只根据数据去想怎么提升,我会想怎么提升体验。」

当时,整个游戏的各种数据都在持续下滑,整个团队都很着急。聆风作为主策划,在资源已经倾斜到其他项目组的情况下,还是推出了一系列动作很大的运营改进计划。「起码要让喜欢玩这个游戏的玩家,不要因为各种负面体验而流失,能把这个游戏改得好玩一点」。

经过几个月的改进,游戏的人数和收入又被往上拉了回来。周年资料片上线时,各项游戏数据也创下了运营期的新高。

2020年8月,聆风还是决定离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知道在这里已经算是证明了自己,「眼看着研发资源不断从我的项目被挪到新项目,我会难受。」他决定去另一家游戏大厂看看,是不是能有更广阔的发挥舞台,能学到更多东西。

在另一家大厂的明星项目,他学到了不少制度上的管理经验,可以在底层制度上增加容错率,避免更多人为的管理,这是聆风觉得很先进的地方。但他却陷入了另一种职场政治的怪圈。

有一次,他发现工作中对方有个环节效率很低,就去指了出来,「这个地方可能有提升空间」,结果,另一个同事劝他「在这里大家要互相给面子」。

他发现其实不管在哪个大平台,「合群」都会被提及。「每个人都在互相给面子,彼此和和气气的,但事情可能就不会进展得这么顺利」。

聆风的大厂朋友评价,他沉迷在游戏世界久了,到职场里就很容易天真,原本只是大厂里一颗不抬头的螺丝钉,却总想着提高整条生产线的效率。「他很理想主义,当发现生产线有偏差时,就会非常别扭。」

最让聆风无法忍受的,是项目在玩法创新上的保守态度。有同事跟他说,「你去做一个别人都没有做过的东西,在大厂来说就是风险,我的资源这么贵,为什么要投入给你去做一个没有验证过的东西?」

「我觉得这样开发游戏对策划来说,没有成就感。」聆风说。「策划本身是一个要发挥创造力的岗位,这才是价值。」他还记得偶像乔布斯曾说过:「我不喜欢跟别人做一模一样的东西,如果体验都一样,就不会带来价值」。

在大厂如坐针毡的同时,聆风用业余时间,继续在自己喜欢的三国策略游戏里当指挥,奶德是他的同盟战友,经常讨论游戏设计的不足和玩家的痛点,两人有时候会开玩笑说,「咱们自己也去做一款SLG游戏」。

玩笑开得多了,他们开始真的觉得有可能做成。尤其是当聆风到了新的大厂,发现另一款他们体验都比较一般的同类游戏也在市场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之后,他们更加觉得,「连这都能做成,那我们也可以」。

二人决定走上一条新的路——出来创业,做一款体验能让自己和玩家满意的三国策略游戏。

另一场游戏

对聆风来说,创业是另一场更需要获胜的游戏,像之前的那些游戏一样,他决定all in。

创业需要钱。启动资金他需要自己想办法。他拿出这些年在游戏公司的收入和奖金,还卖掉了自己的各种游戏账号,与此同时,好运似乎也降临在他身上,很少理财的他,花全部存款买了一支基金,在大牛市最高点卖出之后,34岁的他终于凑了183万元,全部投入到了新公司里。

而如果当时再晚几个月抛售,这只基金就暴跌到腰斩。

不过,创业之初就栽了个跟头。根据聆风在游戏江湖的名气,2021年3月有个人说,只要聆风出去创业,就要投资1000万,他对聆风称兄道弟,并多次邀请聆风去家中吃饭做客。按约定,2021年5月12日公司注册好的当天,聆风就去找他签投资协议。但是,那个人以各种理由从5月拖到7月,想等到聆风拖不起,以更低估值占便宜。如他所料,7月时,聆风已经花光了自己的那183万,还从银行贷了30万。

幸运的是,到了7月,聆风找到了另一家投资方,而且报的估值更高。最初要投资1000万的那个人知道后,才赶忙追上门去:「明天就给你打款。」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这件事也给聆风的天真「打了一巴掌」:嘴上说的再好都不算,要看他实际做什么。

对于很多人来说,到了35岁上下,可能会拿攒的钱买房结婚了。聆风不是,之前为了住,他只花了几十万在杭州的工作地点旁边买过一个小的商住房,坚决不让自己背大额房贷,「背房贷,我的决策就不自由了」。

他继续把更多的钱注入在了游戏里,把市面上没有体验过的同类游戏都长时间体验了一遍,每款都多多少少充了些钱,「我觉得后面你承担团队任务越来越重的时候,其实是没有时间再去玩游戏的,所以,需要的就是早年的游戏积累,玩得越多,越容易理解游戏和玩家的需求。」

聆风喜欢《孙子兵法》,非常认可里面的一句话,「先胜而后(求)战」,这个理念后来也用在自己的创业中。

迷弟邹贤这样看待聆风对这句话的实践:「他对自己和团队要求都很高,他认为要先让自己无懈可击,排除一切会让你失败的因素,然后尽量做到最好,这样一来,就能让自己的成功率达到最高。」

创业之初,市面上已经有两款头部垄断级别的三国策略游戏。「一开始我没有想着跟他们一争高下,想的就是说我能做个第三,团队就能活得还不错」。聆风试着持续管理大家的预期,这是一种很好的抗挫折方式。

怀着「做第三」的愿望,《三国:谋定天下》进入草创。共同的创业伙伴奶德记得,刚开始,他们在兄弟的公司借了一个角落,有4张桌子,在那边办公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到同一栋楼里的共享办公空间租了几个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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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2个月不到10个人的首次团建活动中,聆风和奶德在小时候都很拿手的拳皇97,上演皇城PK

2022年夏天,形势急转直下。当时,游戏行业遭受了致命的打击,版号被停发8个月。这引发了游戏行业的寒冬。很快在寒冬之中,「第一笔投资用完了,大部分公司的投资都暂停了,很多人说三国题材的版号很难拿,起码要准备两年。」而在当时,研发已经进行了一年左右,尚且没有一个能做数据验证的游戏版本,资金链也濒临崩溃,聆风东挪西借负债500万。

在这之前,聆风在游戏里遭遇过许多逆境,他的经验是,只要熬到一个机会并抓住它,就能翻盘。奶德回忆,那天聆风把公司财务情况如实告知后,他马上和程序、美术商量了半小时,大家达成一致:「我们可以先不拿工资,多加点班把第一个测试版本做出来。熬不住就出去接外包,赚点生活费。」

熬到了2022年年底,团队终于等来了新的投资+代理发行方——Bilibili,彼时聆风的公司已经开始拖欠工资,但无一人因此离职。

聆风的信心,也是基于他多年来对游戏玩家需求的笃定。他发现,同样类型的游戏里,上手难度太高,光充钱还不够,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在上面。但聆风有自己的看法,「随着社会节奏的变化,大家在游戏上面花的时间越来越少。用户会倾向于寻找一个玩得时间更自由或者更可控的游戏。」

他希望自己做的游戏能让人不那么累,回归快乐的本质。

数据也验证了他的判断,2023年1月,他们做了一次小规模的1000人测试。测试中重要指标之一就是留存率,一般的游戏,玩了之后第二天能做到30%-40%的留存率,就算是平均水平。聆风他们开发出的《三国:谋定天下》,首测留存率超过90%。

而后的每一次测试,三谋的表现都是超过预期,「投资人也看到希望了,觉得好长时间没见过这样的产品了。」

对氪金体验的调整,也是聆风重点改造的领域。流量红利时代的游戏特点,是永远不愁玩家,所以,当时的游戏理念,是培养出几个养服大佬,充钱充到一个人能打一群人的地步。

但如今,游戏理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现在是普通人被氪金玩家虐了,直接就换一个游戏了,不在这个游戏玩了。」所以,对聆风来说,他思考的仍然是如何让更多的普通人能有更高性价比的游戏乐趣。

在游戏里,有「满红」和「白板」两种说法,所谓满红,就是花钱抽同一个武将、叠卡到最高星级。有人计算过,同类竞品可能需要2.4万人民币,才能实现一个武将「满红」。这种氪金造成的实力差距,对普通人来说几乎无法弥补。

聆风决定改变这种现状,大幅降低此类游戏「氪度」。这也是三谋在普通玩家中更受欢迎,能够快速增长的重要原因。后续数据也证明了这款游戏的强劲。《三谋》在6月13日正式公测,上线首周吸引数百万下载,初期便登上了iOS畅销榜前三名,首月保持在iOS畅销榜前十,是B站历史上最快达到20亿流水的游戏。

上海证券研报提到,参考SLG游戏的长线流水情况,预计《三谋》2025全年流水在50亿元,贡献公司收入35亿元。交银国际证券研报对它的预测则是,2024年游戏收入将达到23.56亿元;2025年将达到35.87亿元。央媒企业主访谈栏目采访了聆风的创业之道,主题名为《中国经济的信心》。

如今,公司逐渐步入正轨,那个游戏里的聆风,仍保持着创业时的习惯:睡在公司。他说自己「还在创业」,就像是在玩一款很刺激的经营游戏,「你的角色会更复杂,每天能看到公司盈亏,你的队伍在变大,公司在变强,影响力也在变大,它带来另一种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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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线前的《三国:谋定天下》研发团队已经拥有百余名成员

经历过寒冬的冻饿,让聆风对公司经营倍加小心,也时刻给公司成员「紧紧发条」。「这就像MOBA,只不过打赢了一个一级团,初步拿到点优势,我都是提醒队友稳住别浪的那个。」

而聆风的游戏人生还在继续:绿荫场上还能经常看见他在控球、奔跑,夜晚到来的商务拜访者会跟他在公司下两盘围棋,打开微信游戏的朋友新鲜事,会发现他又在爬段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