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金凝
几十年前的一个黄昏,外婆和妈妈说着话,不知说到了什么,只见外婆踩上凳子,取下了一个暗红色的樟木箱,那个箱子一直在外婆的卧室里,束之高阁了几十年。
外婆取下后,用湿布认认真真擦拭了很久,然后轻轻打开,我和妈妈围在箱子边上,屏息静气地看着。
箱子打开的瞬间,仿佛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时间长河,那绫罗绸缎,色彩缤纷,铺满箱子,闪闪发光。我睁大眼看呆了,觉得眼前的美那么耀眼、那么不真实,又那么不合时宜。
妈妈说那是外婆珍藏多年的旗袍、长丝袜,是外婆的嫁妆。
我仿佛看见,年轻时的外婆,云鬓高挽、黛眉如画,穿着那些旗袍,款款走来,步伐轻盈,呵气如兰,每一步都带是那么温柔和美好,就像从旧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天,外婆想把这些岁月的见证送给我。
外婆小心地拿出那三件旗袍,一件是大红的牡丹花开图案,一件是金色的龙凤呈祥图案,还有一件是水绿色山水图案。
然而,当外婆抖落开来,旗袍一接触空气,瞬间化为粉末,支离破碎。
外婆的眼里满是不甘与无法置信,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无限地惋惜。我和妈妈也都惊呆了,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接着,外婆又拿出了那几双长丝袜,丝袜也随之碎成了无数片。
那一刻,仿佛一个美丽的梦,见了阳光,梦便散去。
外婆无奈地叹息,那是承载了她半个世纪的记忆和她曾经的绝代芳华啊,就这样被时光吞噬了。梦境与美好,生生在外婆的手里悄然崩塌,任凭如何抓紧,却无法挽回。
我看着这些碎屑,对外婆说:“外婆,你不该把它们放在箱子里啊,你应该一直穿着它们。”
“哎呀,我拉扯着六个孩子,还要下地插秧割稻,每天忙得像陀螺,穿着它们,怎么干活啊?”外婆笑着说。
是啊,从我有记忆起,外婆就已经老了,穿着粗布衫,每天忙忙碌碌的,和这些旗袍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妈妈告诉我,外婆以前是家里的大小姐,在家里描图绣花,十指不沾阳春水。下嫁给外公后,第二天就脱下旗袍,洗净铅华,劈柴喂牛,为全家洗手做羹汤。外婆还撸起袖子挽起裤脚,开始学种田插秧。在岁月沧桑里,外婆变得粗粝和坚强。曾经的纤纤细手,都长出了老茧。
外婆的青春芳华,如同那些美丽的旗袍已无法再现。但老去的外婆依然身姿挺拔,衣着一丝不苟。再忙再累,外婆都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外婆有事去镇上。那时去一趟镇上是出远门呢,一定要给小孩带点什么回来。太外婆对我说:“你今天乖乖在家等着哦,你外婆回来一定会买好吃的回来的。”我就坐在家门口巴巴地等着,在心里猜着外婆会给我买什么好吃的呢?鸡蛋糕?饼干?冬瓜糖?话梅?
好不容易盼到外婆回来,我第一时间走向外婆。外婆掏出一块新买的手帕,我跳过手帕眼巴巴地盯着外婆,希望外婆继续掏出吃的东西。外婆却说:“吃的东西吃掉就没有啦,手帕一直可以用啊。”我听了非常失望。外婆看我不开心,打开手帕说:“你看,这手帕多好看哪,这么白净素雅,这里还绣了一只蝴蝶,像马上会飞走一样。”
五岁的我,只知道吃。手帕对于我来说,只是用来擦手擦鼻涕的,而对外婆来说是一个美丽的物件,是一个美好的念想。
虽然那时生活的琐碎填满了外婆所有的缝隙,但是在一地鸡毛里,外婆始终保存着一颗热爱美热爱生活的心。
外婆在七十多岁的时候,还给即将出嫁的我手工缝制了一件旗袍,那旗袍上的盘扣,外婆用细布条盘得非常精美,像一件艺术品,让我赞叹不已。
外婆,你的美丽与坚韧,早已铭刻在我的心中。
外婆,那些旗袍就让它随风而逝吧。我会在属于我的时代,找到我的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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