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灉殇:一个地质工作者推演的元代沉船事故
老胖,本名黄文峰,山东省曹县人,地质工程研究员,曾任山东省地质学会青委会副主任。菏泽市作协会员,平时喜爱文学,偶有文学作品发表。现在菏泽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从事地质矿产工作。
元朝末年,皇帝荒淫奢侈,朝政混乱,奸臣当道,民怨四起,黄淮地区红巾义军风起云涌。至正年间,黄河泛滥成灾,纵横荡涤,致大运河北段淤堵不畅,南粮北运的漕运面临中断风险。自工部尚书贾鲁治理黄河以来,黄河渐复归故道夺淮入海。至正十九年,元军已陆续已收复开封、曹州、淮安等要地,黄淮一带义军“韩宋”政权渐萎,加之运河是元大都的生命线,沿途一般又有官兵重点保护,运河漕运渐有起色。贾鲁治河以来,沿南运河而来的不少漕船溯流黄河贾鲁河段,自山东曹县黄陵冈取道支流灉水北上,灉水南起河南仪封县黄陵冈,经流山东曹州府,向东北进入东平路安山湖,接京杭大运河入京都。灉水河道宽盈,黄河补水不断,加之灉水河段红巾军已溃,且曹州府地界内驻扎蒙古、色目等朝廷悍兵甚众,一时间,灉水漕运又兴、各型船只往来不断。初夏的运河上,南风习习,一艘的满帆驶来的大船静静在墨绿的水面上划过一道深深的水痕,它吃水很深,巨大的用篾片编织的风帆鼓涨着,斑驳的船身略显沧桑。 船尾持舵的是一位肤色黝黑,体格硬朗的50多岁的老者,他是漕船的老军户了,也是此船的船主。此时他正静静伫立在船尾舵杆旁稳稳地把着舵。两个赤膊船工在主帆边忙碌着调整篾帆的帆绳,黑彤彤的皮肤上泛着汗津津的片片白光。另有一个稳重的中年船工在船身一侧操着腰舵,他偶尔抬头看一眼篾帆,慢慢调整着腰舵借着风。一只黄狗子趴在船头甲板将军柱边,埋着头一动不动。运河两旁的旷野景色是怡人的,河水清澈平静,倒映着岸边的树木和天空。河边洗衣妇的棒槌声隐隐传来,偶有一两只白色的水鸟在河面上盘旋着,俯冲着下去,转眼叼起一只小鱼来。狗子忽地站了起来,精神抖抖地朝着远方低吠了2声,一会儿,无聊地又趴下了。大船自扬州路邵伯港启程以来,船昼夜兼程,已出行近七日。初夏的东南风省去了沿途纤夫背纤的辛劳,大船一路顺水顺风。这艘北去元大都的内河漕运大船,以前都是作为当地漕船带队的头船。150料容量基本是能进京最大规格了,而200料以上的船因“阻滞官民舟楫”,北上进入会通河依律是不允许通行的,毕竟运河上各地石闸口的宽度是限定的。一名身穿酱紫色“质孙服”的官员模样的人从木船篷里猫腰出来,也来到甲板上。他40来岁,高高的颧骨,细细的眼睛,此时脸上略带愁云。船篷里还有几个人在玩掷骰子赌钱,象牙骰子在磁盘里蹦跳的声音和铜钱的哗啦声清晰可闻,激烈的大呼小叫声时而传来。官员显然是对此没了兴趣,便来到甲板上透透风、看看风景。他原是江淮都漕运司属下一名催督运船的六品“通判”官,不过此时他松垮的“质孙服”略显狼狈,腰间随意别了个通行铜腰牌,戴着一顶有些破旧的“钹笠冠”,“不狼儿”辫发垂肩,看样子应是个蒙古官员了。现在江南战乱,义军在南方势力越来越大,不少大城镇已被义军攻占。作为蒙古人,他也预感到再待下去是越来越危险了,这次他决意带着家眷是要随船逃离南方了。“至正”元年以来,河南大饥、莒州大饥、京师大饥等大饥荒的相继发生,望人间,早已是千里苍黄,饿殍遍野,人祸国殇,粮食、食盐是船能带走的最好硬货了。所以,船的货仓里是他拼力筹集的几舱米粟、食盐等。生活舱里存放的是日后所需锅碗瓢盆等必须生活用品,当然还有平时管理漕运时收集的一些贵重东西,都要一并带走了。现在已是乱世,单船外出,为安全起见,他嘱咐船主不要在船首和船尾挂号旗,招人耳目。在以前,有漕船的号旗在,地方船只都要躲让的。在南方多年,他虽为蒙古人,但祖、父辈长期生活在南方,他早已汉化了,南来北往的押送漕船,现在他不但说着流利的汉话,还能文能诗,不从发髻、官服上是看不出他是蒙古人的。此时,他想对船主老军户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只是静静的凝望着远方。这次远行,如不是他软硬兼施,船主是不会冒着风险同意他们一家人上船的。南北往来的漕船上关于义军的坏消息不断,他也隐隐感到这世道估计要变了,作为蒙古后裔,一家人北上才有安全感!几个亲戚和船上伙计在船篷里玩耍着,其余的在船篷后的圆棚内休息。还有几个船工在船面上不紧不慢的忙碌着,各司其职。船近淮安城,运河里的水渐渐变黄,河面也渐渐宽阔了许多,此处黄淮一体,要进入黄河了。近些年,由于黄河连年泛滥,进入黄河一时也看不到明显的河堤了。老船工经验丰富,他向两个个伙伴吆喝两声,船帆微微调了向,虽要逆水行舟了,但有腰舵配合,扔可借风向西北的徐州方向继续前行。自“至正”九年初夏始,黄河决口之水注入沛县,冲入大运河,泱及漕运和盐场,几年来此段北上的大运河已经彻底淤塞,漕船、官船只有沿黄河西行入贾鲁河绕道了。 “贾鲁河”既元末时宰相贾鲁整治的一条从河南封丘东至徐州黄河夺泗入淮的河道。船自徐州进入“贾鲁河”后,汛期黄河河道内水量是充允的,水面宽阔,但流速也快了许多。行进间,老军户行进时不时观察着河水的变化。他行船已三十余年,这几年,因世道变化,各地战乱纷起,他已很少掌船长途跋涉了。船明显是逆流而上了。即便老军户指挥着把船工们把风帆和腰舵使的再好,但无奈“贾鲁河”风力渐渐不足,这二百来里的水路,老军户只好不断在当地驿站请一班纤夫们背纤前行了。满是淤泥的河滩上,只见二十余个纤夫们赤胳裸背,只穿素布短裤,用肩头背拉着粗长的纤索,身体前倾,吃力的拖着二十来米长的大木船一步一步的缓慢前行。纤夫们低声吼着低沉有力的黄河号子,一串深深的脚印在河滩上向远方延伸着……甲板上,通判官无奈地看着纤夫们,他知道急是没用的,边又回到船棚内的卧榻上摆弄起他的爱物来,那是是一盏“荷叶”形的和田青玉笔洗,做工精细,玉质细腻,因把玩久了,玉器早已泛着油润的光泽,平时他是不舍得真正用它来洗笔弄墨的。几年前,南运河的漕运船队自京都返程,因北运河突遇淤阻,老军户他们只好绕道路东平路安山湖,沿灉水南行,又取道这段黄河。时值尚书贾鲁治河初成之际,滚滚黄河复归故道。途中漕吏不断传信,说是山东行省黄河河工突然聚众暴乱,贾鲁河及山东境内运河一律不准停靠易货,大家返程务必小心。当时遇险的一幕,老军户记忆尤新,船队进入贾鲁河段后,忽一日遇到一群沿河溃逃的官兵。此时的官兵显然已是狼狈不堪,溃兵们看见河中漕船,大呼小叫起来,威胁头船停下,立即过来接应。喊叫间,又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呼号着从远处追了过来。漕船虽然也是官船,船主们也是军户,但此时漕船首尾共10余只船,一旦被混乱的官兵或起义军所控,如有损失或伤害大家肯定吃罪不起。所以,头船上压船的转运通判官让老军户紧急传话:“大家一律不停,不准落帆,速速离去,所有人持械准备反击……”溃兵们无法靠近,也无力追击,只是跟着船队声嘶力竭的叫骂着。忽然,他听到砰的一声,一只冷箭钉在老军户的身边的船舵上,正在把舵的他顿时惊一身冷汗,但他依然稳稳的立在那里,镇定指挥着大伙……气急败坏的溃兵们,见威胁头船不听,竟然开始乱箭攻击头船。甲板上船夫们在老军户镇定自若的气魄感染下,也都有条不紊的干着活,船夫们甚至在甲板上冒险撑篙助力,漕船队伍依然稳稳前行……那次,压船通判官对老军户赞赏有加,以后的行船,何时停靠,何时开拔,基本上都听头船老军户的了。传说自此黄淮一带,河工及农人闹事愈演愈烈,渐渐声势浩大,传说农民义军皆头戴红巾,四处攻城拔寨,运河黄河沿线城镇不少都被攻破,义军甚至攻占了汴京并在汴京建立一个新朝廷,号“宋”,皇帝叫“韩林儿”,义军首领叫刘福通。自那以后,南方的船主们一时不敢沿大运河运粮北上了。时至今日,在朝廷的大力镇压下,“韩宋”义军等初平,老军户的船龄也满10年行将退出漕役, 要不是这次通判官软硬兼施,承诺给予丰厚的回报,老军户是不会招呼老伙计们单船冒险北上的。 前面就是黄陵冈了,这里转灉水即进入山东行省曹州府地界了。灉水在北宋时称广济河,是重要漕运河道之一,贾鲁治河后,这个航道也得到了疏通,复称“灉水”,灉水的疏通,大大减缓了黄河行洪的压力,但随黄河也泛滥不断。船顺流而下,借东南风稳稳行驶着,几个船工在木篷后的圆棚里轮流休息。此船的木质船篷虽不很大,但作为曾经的漕船头船,布局也很讲究。船篷方形,内部颇宽敞,篷每侧2个窗户,棚外的两边船沿都有过道。室内一侧有卧榻,卧榻上有待客的案几,案上摆放着几个青瓷釉高足碗。一个偌大的青花龙纹梅瓶稳稳嵌在案几旁的木架上,木架上还有文房四宝摆放齐全。这梅瓶是老军户的挚爱,一直呵护有加。平时漕船押运官员和地方驿站官员公干后常在这里小聚,或饮酒做乐、或品茗饮酒。抑或行船中在此小憩,吟诗作赋,隔窗赏景、有此舒雅安静的环境,确实多了不少雅兴。船篷底下一层是夫人和家眷们的居住仓及生活舱,有木梯可达。这次通判官随船的一些重要物品都存放在夫人临时居住的居住舱内。一件精美的黑色螺钿漆器摆在夫人的床头边,自结婚以来,这个精美的木箱一直跟着她,里面当然存放着自己珍爱的贵重饰品等器物。尾空仓是全船位置最高的仓位,但空间不大,老军户在特意在这里设了一个的佛龛,虔诚的供奉着保佑平安的牌位,佛龛内一个小青石龟趺碑,趺前有铜制小香炉。碑身正面圆雕双龙,中间圭型, 阳刻铭文“天地日月、国王父母”两排八个大字。龟趺碑前左右分别是两尊寿山石罗汉:一位“降龙”、一位“伏虎”。10多年来,漕船风风雨雨,佛龛给了他们一次次的平安佑护。此时的香炉前,青烟依然袅袅。快晌午了,船在金堤码头靠岸。金堤水旱码头自北宋时就是漕运老码头了,此处 野水相连,潴于故道,中生菱荷初夏荷叶已满眼碧绿,清香数里,近处偶见荷花粉色花苞出露,甚是可人。可谓“停车灉水上,十里尽芙蓉,柳荫笼沙岸,香风透葛裙,红妆临碧净,翠盖隐游鱼。曲沼环茅屋,荷花荡里居”。此时的通判官妻子,隔窗直呼:此地美哉!老军户先是咨询一下通判官的需求,然后吩咐伙夫,下船多采购点菜品肉食,大伙补充补充体力。通判看了一下漕运册子,此地的漕运官,他并不熟悉,也就不再拜访了。闲来无事,他叫了夫人等也下了船,在码头边集市闲步。夫人也是蒙古人,30来岁,女人爱美的天性是都有的,知要下船,特在下船前刻意打扮了一下。此时的她穿着朱红色的织金领袖的“大袖袍”,这比丈夫的土黄色的“质孙服”鲜艳了许多,顶着尺余高的红色“罟罟冠”,一对硕大的镶嵌着绿松石的金耳环格外引人注目,走过金堤桥时,淑女红妆,清风舞裙,石桥流水,碧荷万顷,此时通判官不经意多看了夫人几眼。夫人出门较少,也许是憋坏了,她饶有兴趣的沿街走着,欢喜的和几个商户交流着,但是这里不是江南,商户们怔怔地看着这个衣着华丽,浓妆淡抹的女子,硬是一句话也听不懂了。自前阵子义军折腾过后,商户稀疏,集市很久没有起色了。此时商户们也只是默默看着这些蒙古的达官贵人,谨慎地敷衍着,消缺了往日的毕恭毕敬。通判官南来北往多了,他明白眼前的时局,不一会儿,就催促夫人快些回船。最后,夫人没买成东西,倒是通判买了些当地小吃香肚和花生等小菜,准备小酌用。回船时,夫人忽然问到:“还得几天才能到大都呀”,通判迟疑了一下:“过了曹州,如果顺利,尚得10日左右吧”!大船生活舱内,几个船工正在摆弄着饭菜,狭窄的过道内摆放着刚买的初夏时令蔬菜,一侧泥砌火塘上的大铁锅丝丝冒着白烟,砧板旁摆放着各式粗瓷油盐酱醋罐子,一个船夫认真地清理着各式餐具。水缸里存放着几条鲜活的河鱼……这老军户确实喜欢瓷器,利用漕运方便,他生活舱里收集了不少各地瓷器,有专门摆大席用的浙江龙泉窑的龙泉大盘,有甄酒的景德镇春瓶、连储油的罐子都是用的邯郸磁州窑的龙凤纹罐,这些精美的瓷器作为头船待客的餐具自然是高雅了不少,通判官脸上自然也有面子。临近傍晚,太阳还未落下,一轮浅浅的月亮已提前悬在东边天际。起风了,又是南风,不过南边的天际好似是阴云密布了。老军户咕哝着,要抓住风时多赶些路,有月光在,行船是没问题的。通判官正睡得香,老军户并未叫醒他。吩咐船工们竖起篾帆来,准备启程。 大船慢慢离开定陶码头,继续北行。船篷里、前舱里的油灯都已经点亮。顺水行舟,又是借风势是段最好最快的行程了。但船行进间,老军户感觉到此时的灉水好像是水量忽然大了不少,应是上游的黄河水又涨了,汛期涨水行洪,对此老军户早已习以为常了。 夜幕降临,空气中已透着丝丝凉气,灉水河水变得深邃而迷离。月光穿过苍穹,投射在河面上,形成一道道闪耀的光路。晚风拂过,河水漾起,宛如一面起伏波动的黑色锦缎。大船上,大家都默默地操弄着各自的东西,船篷的木窗上依稀透出昏黄的灯光。历史上,黄河自12世纪中期以后,河道经豫东北、鲁西南,至今山东梁山县境流入泗水。以后又逐渐南摆进入豫东开封、商丘地区,经安徽砀山、萧县至江苏徐州夺泗入淮。 13世纪后期有一段河道夺颍河入淮,达到了黄河下游扇形平原的西南极限。至此,黄河下游河道自太行山东麓至黄淮平原的西端,在整个华北平原上扫射了一周。下游河道除干流外,经常同时分出几股,数股并行,迭为主次,河道变迁极为混乱。灉水即是曹州境内其主要岔流之一,老军户站在船尾四望着,借着暮色,他感觉灉水渐渐变的水势汹涌了,而且流量依然在加大。老军户猛然发现前方 灉水河道已经出现了漫溢的状态,河边漫溢出的野水泊和河道连成一体,在月色下泛着白光,几乎分辨不清哪是主航道了。他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艘体型小点的帆船刻意的跟着他们,好像大船在做小船的开路先锋一样。在不明航道内夜航,跟船绝对是后船聪明的选择。毕竟此地水路不熟,老军户有点紧张起来,吩咐伙计们一定要小心行船。老军户来到船篷里,告知通判,前方水路因汛期行洪似有变化,如果前方夜路不明的情况下,船就在前面的双河集驻泊过夜未为不可。通判官午后喝了点酒,还在卧榻上歇息,迷迷糊糊的他点头表示同意,并未很在意老军户的话。夜色渐浓,风声在船外呼呼作响,浑浊的河水不断击打着船壁。巨大的篾帆推动着这艘硕大的木船无声地在河水中迅速前行着。夫人在居住舱内点燃了吊灯,巨著舱不大,两侧各有一卧榻,床头部还有一个小小的隔断,存放着夫人携带的衣物。此时,壁顶悬挂的“汉白玉”石头吊灯在或左或右的晃动着,黑色的灯影更是在船壁上掠来掠去。船外的呼呼风声传来,夫人的心隐隐的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但她一个女人是帮不上忙的,她摘下罟罟冠、耳环,放在枕边木板上,无奈地合衣而卧。“哎,随它去吧”,渐渐的,她心里平静起来,毕竟外面那么多的男人在!前面就是曹州城边的的双河集码头了,所谓“双河”即在此处有两河分流,一河流向东北即“灉水”,一河向东流入“大野泽”称“菏水”。过去,此两河之间的土地,汛期时常河水漫溢。 风更大了,乌云簇拥着从南边压了过来,即将掩过月亮。双河集码头的灯光渐渐清晰了,甚至依稀已看见码头招牌的影子。老军户把着舵,不经意间,大船竟然顺着河中激流转弯入一处河汊,这处洪水新冲出的汊河虽然宽阔,并其实并不是原来的航道。但是昏暗中,老军户并没有觉察到这些,抑或是判断错了。风鼓篾帆,帆船依然在水中急驶着。转舵之间,桅杆吱嘎作响,风劲确实够大的。另一个船夫也紧张地操作着腰舵,密切注视着夜色中几处若隐若现的河滩。凭着老军户他们的行船经验,这点河湾,虽然船是快了点,依照平时稳稳通过是没有问题的,边滩毕竟离他们远远的,没有威胁。突然,一串巨大沉闷的撞击声突然从船底传来,如同触了礁石一般,船身猛地颤抖了几下,顺流猛进的木船几乎嘎然急停了。船尾的老军户趔趄着向前窜出几步,竟被甩开了了舵把。他下意识的猛喝一声,“不好”!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巨响,突来的急停,高耸的桅杆扛不住巨大的风压和惯性竟折断了,桅杆和篾帆巨物一般轰然倒向船头,几声狗子的惨叫声从倒伏的篾帆下传来,那只黄狗子挣扎着从帆下钻了出来,迅速窜进仓边的圆棚里。 这一撞,船篷内东西立时散落一地,硕大的梅瓶混着灯盏、碗碟等滚落了一地,桌上的玉笔洗也掉落一旁。碰撞使得通判身体在卧榻上翻了两圈,吓得立时酒醒了,慌乱中他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踉跄着狼狈的从船篷里逃了出来。转眼,只见夫人嚎啕着蓬头垢面地从居住仓了爬了上来,惊恐的脸上已满是血污。她颤抖着,梯子几乎都抓不住了。这一撞,睡梦中的她突然从黑暗中突然滚落,头上明显受了伤,吊灯崩断了绳子熄灭了,黑暗中,她四处碰壁,惊魂落魄的爬了出来。通判上去连忙搀扶住了惊魂未定的夫人。“大家都别慌”!老军户大呼一声,凭直觉明显是船触底碰到了什么硬东西了,“没人落水吧,快,立即抛锚?快到各个舱看看情况”,老军户沉着指挥着。船头很快有人将四爪铁锚立马抛到激流里。船颤动着绷紧了锚链子,船身暂时安静了下来, 大面积的触底使得船身并未随水摆动,大家连忙分头查看情况,一个船工打亮了手里的火镰子。 “货仓的船板几处都漏水了,龙骨断裂,水上的很快!”。查看的船夫继续惊呼到。少刻,大家已感觉到船身在慢慢下沉了,船身很快开始倾斜了,看样船底漏水不是一般的快。那艘一直跟着他们的帆船,突然见到前船桅杆折断,知道是出事了。立即有经验的立即落了帆,在几十米外锚在那里,不敢再动。 “船家,快过来救人,我们的船撞了,漏水要沉了!”老军户向后船大喊起来。后面的船家连忙答应着,毕竟大家都是行船人,后船急忙收了船锚,慢慢地靠了上来。漕船向前又滑动了一下,水浪巨大的冲击把锚链绷的嘎吱作响,船身倾斜着,好像沉的更快了。大家涌上船尾。通判夫人吓的又大呼小叫起来。大家拼命向后船呼叫、摆手。船下沉的如此之快。老军户知道,黑暗中他们没机会也没时间下仓找寻东西了。大家眼睁睁看着浪花向船舷逼近。 后船终于抵住了漕船船帮,抛下了铁锚,一个船夫急忙向邻船抛出了系缆绳。大家一阵手忙脚乱,邻船的两个踏板很快搭了上来,老军户指挥着让通判一家先过去。夫人哭哭啼啼的捋了捋凌乱的头发,绝望的又往后看了一眼,无奈地被邻船船夫接了过去。通判跟着也登上了邻船。一会儿,邻船上已满是人了。夫人还在哭喊:“漆盒,我的漆盒,我的首饰”!没人安慰她。邻船毕竟稍小点,船主指挥着匆忙解锚离开了即将沉没的漕船边,他们得避开沉船带来的大漩涡。看着巨大的船身渐渐倾斜着没入滚滚的河水中,断裂的巨大桅杆带着篾帆竟挣脱了缆绳,混着漂起的黍米谷物顺水飘去。船篷在在浪花撕扯下,也化作一堆杂木被激流带走了。不多时,一切都消失渐渐在茫茫黑暗的河水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家的心都是沉痛的,船夫们沮丧着脸,老军户更是心痛。这是他几乎用一生打拼出的家当,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满脸悲情的看着大河,痛苦、无奈、疑惑写满了他沧桑的脸。船为什么出现这样的事故,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和河神是在惩罚自己么?那只狗子不知什么时候又偎在了老军户身边,乖乖的蹲着,不敢稍动。通判也是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他筹集的粮食、他的家当,他的爱物玉笔洗都没了。虽然依照漕运惯例,漕运官是不必为沉船负责的。但从这一刻起,他和夫人也是身无分文了。乱世之中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吗?眼下他分明感到了绝望。通判沮丧着来到还在低声哭泣的夫人身旁,低下身来安慰着……阴云蔽月,夜色中的帆船无声的停靠到了双河集码头,竟开始下雨了,冲刷着这簇人落魄的心 ……菏泽博物馆内,偌大的元代古沉船展厅,一艘重新修复后的巨大木船摆放在大厅内的支架上,静静展现着古大运河上漕运业昔日的辉煌。一个新招聘的年轻女讲解员,细心地给参观群众讲解着古船的发掘、修复过程,介绍着出土的精品文物:“船内及周围共出土200余件文物和标本,主要类别包括陶器、瓷器、漆器、玉石、玛瑙、石器、铁器、铜器、金饰等。典型器物包括元代青花龙纹梅瓶、钧窑影青轴杯盏等,其生活用品的瓷器包括景德镇、龙泉窑、钧窑、磁州窑、哥窑等五六个瓷系。甚至还有木尺,木工刨子等修理工具。”“那只花生大小的小铜权,说明船上可能还有香料等贵重物品呢”。小姑娘思维挺灵活的!“当时船应该是自南向北行驶的,出土的船锚链子几乎和船是平行的”。“对,这样拉直”,她在船旁边,比划了一下。忽然间,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下意识的问了一下年轻的讲解员女孩:“ 按理说,铁锚链子是在船头固定着,在铁锚的拖拽下和水流的冲击下,沉船后铁锚应是在后面拽着船头才对呀!为什么沉船没来得及能调过头来,为什么还是船头朝前,直接就坐滩沉没了呢”?“这船沉没的姿势就是奇怪,咋解释呢?要是有学水利懂航运的就好了”。中年人自言自语了一句,没再继续发问。为难人家小讲解员干啥,她毕竟又不是这个专业!
这中年人是干地质工程的,平时喜欢琢磨问题,业余也喜欢文物考古类的视频和书籍,对田野考古节目颇感兴趣。2011年古沉船被发现时,他本人作为地质工作者也去过发掘现场考察过,也曾简单分析过沉船原因。他到现场的时候,船锚并未被发掘出,照片上的他还摸了摸探槽底部的那块奇怪的铁锈疙瘩。他对现场沉船的位置是清晰了解的,当时发掘工作已过半,土壤层的各处沉积剖面已经整理的非常清晰,他也拍了不少照片。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几个人还对船头边的一处硬硬的土层颇感兴趣,敲之怦然有声,大家讨论着这应是是土层长期淋滤形成的,但当时并未多在意。十余年后,再次参观古沉船,讲解员的一席讲解,让他吃惊不小,原来“铁锚位置”反映出的真是个大问题呢!就这个新鲜的问题他在朋友圈内问来问去,甚至咨询了当时现场的考古专家,可惜无人给出满意的答案。他带着问题浏览起网页来。菏泽古沉船的发现毕竟是申报了2010年全国十大考古发现,网上信息量是非常丰富,尽管如此,他还是没发现令人信服的沉船推理和结论。后来,沉船还吸引了日本的老专家过来瞎掺和,日本人,他们真的了解中国吗。难道比我们的考古经验还丰富?他们的考古造假事件早已不是新闻了。黄河史、淮河史、大运河史、元代漕运制度、元代服装、古代造船、元末起义等,中年人认真翻阅查询着。忽一日,一篇《安徽淮北平原钙质结核土的分布及成因研究》论文吸引了他,他迅速了解了一下内容,忽然兴奋起来。鲁西南平原地层类似于淮北平原地层,钙质结核土集中分布在河间平地、洼地及黄泛平地上,钙质结核土主要存在于黏土及粉质黏土层中,粉土中也有少量分布,埋深集中在地表数米以下不等,但据工勘资料显示,一般硬磐层比淮北地区埋藏要深。硬磐层的形成原因主要是当地土壤在长期周期性干湿交替和地下水的上下运行下,通过土壤淋滤、碳酸盐沉积形成的。从上到下,一般为雏形钙质结核层、完形钙质结核层和钙质硬磐层,钙质硬磐层形成较早,大概在10000-40000年间。“对,就应是钙质硬磐层”,他想起发倔现场离船头不远处的台面上那层敲之怦然有声的硬土来,那个应是罪魁祸首了。钙质硬磐层是由泥晶质或微亮晶质的碳酸盐、土、沙,甚至动物化石胶结固化而成,钙磐体积较大,硬磐层厚度可达30公分,内部结构质地较均一,较普通土层的硬度自然是大多了,说是石头,也不过分。灉水的河道是不断变迁的,那段时间黄河的汛流过大,致使灉水涨溢,脱缰后的河水会很快冲出新河道或形成新河汊,对拐弯处的河岸冲刷更强,局部的行洪可将新河道内这层地下数米的硬磐地层冲刷而出,而恰漕船体重大、船速快,加之船龄已高,误闯进新河道内后,一旦不幸触底碰撞或侧壁刮擦,河道内坚硬的硬磐层就可以对船底或一侧木板造成毁灭性破坏,那就和海底触礁原理几乎一样了。碰撞发生不久,浑浊的水流可以迅速冲刷消磨掉这些裸露的硬磐,沉船坐滩后继续缓慢下沉1-2米是有可能的。沉船的近船壁处,由于水流的急速冲刷,是找不到这层硬磐的,但离船稍远的未被冲刷地层中就应有,这和船头近处的台面有硬磐层是吻合的。但硬磐层虽呈水平分布,但分布是不均匀的,船体另一侧 探槽土壤层剖面,由于受主河道冲刷并没有揭露,当时也没有继续验证“近岸一侧”的那个奇怪的硬土面。官方的《发掘简报》上也就没有提及它。以后自然就没人在意了。古漕船当时服役已久,船底板在河底或一旁出露的硬磐层的碰撞划擦下,加上船体巨大的惯性,前后纵连的条形木质龙骨或木板瞬间开裂,河水快速涌进。怪不得他们根本没时间抢救财物,甚至强冲击下船连转头的时间都没有,原地坐滩,这一切,太快了。“再怎么,那元青花龙纹梅瓶虽然贵气,当时就是一个瓷瓶子,可惜产量少点、流通少点,真实价格未必很贵,老军户应买得起,作为官用品合适不过,但当时比起那精美的和田玉笔洗可能还是差点,通判官那时候也许更心痛吧”。 “毕竟他们瞬间什么都没有了,百姓丢财、通判丢官,轰轰烈烈的改朝换代接着就来到了”!如今的灉水(即赵王河)静静的在沉船古河道西面一公里处流过,已变成美丽的赵王河公园带了,菏泽鲁西新区的街道、楼群早已覆盖在灉水旧河道上,古灉水已经悄然睡去。中年人突然感叹起来。“老军户,如果您在。您知道当年的那个青花龙纹梅瓶现在值多少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