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报道详见《武楷斯:收破烂的男青年是自由的》
在武楷斯的旧物店里,许多物品我想象不出它们的使用场景,不禁好奇最终它们会被谁买走,例如一个底部烧黑的老式不锈钢烧水壶,壶身斑驳,壶盖已有些变形,我觉得它已经被使用到尽了——还会有人用它去烧水吗?还有什么用?
但壶身上散发出的可疑气息,在武楷斯眼里是迷人的。他用手拂过烧黑处,说道,“这些痕迹是它独一无二的地方,我可以想象它经历了什么。”武楷斯有一个奇特的观点,被人用过的物品比全新的昂贵,“如果我想获得被人使用了40年的物品,我需要花费多少钱才能承担人工成本?一个使用材料和机器、采用流水线制作的全新工厂货成本是多少钱?而它(烧水壶)现在已经凝聚了一个人40年的时间。”
与武楷斯想法一样的人显然不多,我在他的两间旧物店里各自待了半天,来逛店的人很多,没有一单生意成交,他父亲在其中一间店帮他看店,闲余时绘画,结果画作比旧物卖得还好。武楷斯的很多生意来自剧组、戏剧的道具需求,博物馆、工厂的陈列需求,个人来购买的多是设计师、美术生,买来装饰自己的工作间。
通过旧物去了解上一个主人,去确认另一个人存在的时间,听上去很浪漫,实际上武楷斯几乎没有机会得知这些故事,跳蚤市场的二道贩子不会告诉你每一件物品的来历,而急于卖出房产的主人通常不会计较,也不在乎这些被清理掉的物品,更不会为它留下故事。武楷斯大多数时候只能等,为每一个物品等待欣赏者,他的店铺罕见地支持二手商品七天无理由退款,因为他愿意等一个更珍视这件物品的人。
在采访过程中,我反复与武楷斯讨论消费和价值,如何看待一个物品的价值,消费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他的回答给我的常识带来冲击。他觉得万物皆有价值,而消费不能给他带来快乐、满足,所以他几乎不消费。
我追问,“很多时候我们在用消费去了解自己,通过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来发现我喜欢什么,我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和别人不同的选择就是我的个性,你不需要选择吗?”他答,“我在生活消费上没有偏好,但无法接受新的物品。”“如果大家都这样,经济如何发展?”他笑了笑,“你们之所以采访我,是因为我是极少数人,这并不会影响社会。”
第二个问题问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想起齐格蒙特·鲍曼的《工作、消费主义和新穷人》,其中有一句对当下消费社会的观察,“今天的‘穷人’是‘非消费者’,而非‘失业者’。他们首先被定义为有缺陷的消费者,因为他们没有履行最重要的社会责任——积极有效地购买市场提供的商品和服务。”我下意识地认为消费是每个人需要履行的社会责任,这是我的问题,而非他的问题。
我也突然意识到选择二手物品的一点隐秘的快乐,可以获得一件不完全由流水线制造的、独一无二的物品,摆脱那看似自主选择、实则被限定和引导了选择范围的消费。武楷斯的不消费同样是一个选择,他不需要通过消费来确认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