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倩
每年立冬前后,就到了腌雪里蕻的时节。屋前楼后、窄巷里,晾衣绳上晒着一溜绿莹莹的雪菜,这是北方入冬前的必修课。
雪里蕻,又名雪菜、雪里红、霜不老、春不老等。我尤喜欢它的乳名“春不老”,虽属冬菜,偏偏有颗春天的心。天寒地冻,白雪皑皑,雪菜独青,像极了大自然的恩典。
爷爷干了一辈子驾驶员,走南闯北吃遍各种美味,却独好这一口。他最拿手的是雪菜蒸蛋和雪菜炒肉。雪菜蒸蛋,讲究嫩和鲜;雪菜炒肉呢,剁蒜末、干煸辣椒、五花肉丁翻炒,出锅时动作要快,以免雪菜变色发黑。我盯着盘子,光挑瘦肉丁吃,爷爷抬起手刮我鼻子,笑道:“小馋猫,和你爸小时候一样!”
得爷爷家传,母亲也学会了腌雪菜。她专门去集市上买头茬雪里蕻,茎叶碧澄透明,嫩得掐出水来。刚买回来的雪菜,择掉黄叶、分成小把,用细绳捆扎好,依次晾在室外,经受风的洗礼。傍晚时分,母亲从外面抱回家来,一蓬蓬的雪菜蔫头耷脑,却越发青绿。放在案板上,撒上两把细盐,一遍遍地来回揉搓,案板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最后,把裹匀盐粒的雪菜,一层层码在瓷盆里,摆放得整整齐齐。
那只鼓着大肚子长了包浆的豁口瓷盆,是父亲当年去景德镇出差时背回来的,成了镇家之宝。连续几天晚上,母亲都会洗净手翻咸菜缸。我伏案写作业时经常跑过去探头看看,觉得这是件隆重且好玩的事情。
有一年我生病休学在家,天冷又不能出门。市区接连下了两场大雪,青菜涨价厉害,母亲生出智慧来,做地瓜粥,拌雪里蕻。昏黄的灯光下,窗户上起了菱形霜花,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饭桌前,拈一个馒头夹雪菜,转着碗沿吸溜吸溜喝地瓜粥,嘶哈烫嘴,暖到心窝。
最近,小区门口卖卤水豆腐的大婶,也开始售卖手工腌制的雪里蕻,很多回头客都是年轻人。听她说,有的上班族喜欢雪菜砂锅豆腐,有的小夫妻爱吃雪菜黄鱼,还有位年轻妈妈会做雪菜笋丝年糕。雪菜与冬笋,青白相间,咸鲜有度,再加上年糕软糯弹牙,全家人都好这口,每回连汤都不剩。
又入冬了,母亲运气好,又抢到了头茬。香味丝缕散开,一室的清芬。碗中的雪菜舒展身段,绿意挑逗味蕾,又馥郁心田,顿觉满目生机。哦,春不老,原来是让春天永驻心底。
《 人民日报 》( 2024年11月30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