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高心同
寻根,是80年代重要的文学思潮。这场思潮可以追溯至1984年12月,西子湖畔的“杭州会议”。
然而,由于这场文学会议“将闻讯赶来的记者”统统“拒之门外”(出自李庆西《寻根:回到事物本身》一文),这次会议的具体情形,当时并未清晰地见诸报端。它只是作为一个自发的文学活动,朦胧散逸地出现在一篇篇文学文章与发言、评论中。
80年代的西湖
40年前的杭州会议上,这些青年人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对话?又如何探索出“寻根”的决定?今天,我们又该如何构建文学主体性?
11月28日,在《扬子江文学评论》杂志、浙江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主办、浙江大学教授翟业军主持下,“寻根”思潮与中国文化主体性建构学术工作坊在浙江大学举行。这次,记者弥补了在媒体界飘荡40年的遗憾,敲开了2024年杭州会议的大门,还原这份文学现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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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们只是在争先恐后地聊天而已”
40年来再相会,时间的尘埃落在这些文学巨匠的头顶。他们已经白发苍苍。
然而,当他们一开口,那些面庞青涩又无话不谈的文学青年朋友,以及80年代这个“天真的早晨”,好像一起回到了我们眼前。
11月28日,“寻根”思潮与中国文化主体性建构学术工作坊在浙江大学举行,图为与会嘉宾合影。浙江大学文学院供图
作为首位发言嘉宾,香港浸会大学教授、文学批评家黄子平以一句“今天我们不讲理论,我们讲故事”打开了话匣。
“会议的7天时间,我们开会聊,晚上聊,散会了,我们还在房间聊。”据黄子平回忆,其实,被后世称为“寻根”思潮起点的这次杭州会议上,压根没有出现“寻根”的字眼。会议现场,大家只是一通神聊。“李庆西被我们评为‘神聊九段’,常跑到我们房间来聊天,后来大家商议改变策略,决定明天晚上改成大家去他房间聊,这样我们随时可以撤退。没想到撤退的时候,他还跟过来……后来我看到一个词叫‘无限交谈’,说的可能就是当时的我们。”
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许子东也无比怀念:“那是我从业几十年来开得最有趣的一次会。那场会没有听众,大家争先恐后地说话,时间有长有短。一种友情交谈的氛围,就这么自然形成了。”
上海九久读书人文化有限公司总经理黄育海则记得那时正临杭州的12月,寒风簌簌,来参会的韩少功穿了件军大衣,捧着个巨大无比的搪瓷杯子取暖。以及大家太想聊天,以至于不想去吃饭,怕吃饭浪费聊天的时间;选择宾房间时,三人间成了最紧俏的房型,大家都想抢三人间,就是为了多一个聊天对象……
他们的三言两语,为我们丰富了历史的温馨毛边。
80年代的“曲院风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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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寻根”,今日“保根”
在文学大家的话语间,杭州会议的天然、自然属性也悄然浮出水面:这只是80年代文学青年的神聊一场,并非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文学会议。“寻根”,发生在会议之后,是中国作家基于民族文化,对现代主义作出一番回答。
黄子平认为,杭州会议作为一场青年作家和青年评论家的座谈会,最大的意义在于促成了一个学术共同体的建成。而“寻根”思潮的根,则是会议之后建构起来的。这样的建构,那些发表在文学杂志上的篇篇、与“寻根”主题相关的文章功不可没。而“寻根”本身,绝非一种文化守成。它是中国作家对现代主义的一种回答:开始接受现代主义的同时,也开始了对它的反思。由此,一种很早期的后现代主义,也许已经生发。
“那时候我不知道要写什么,于是听听同龄人在想什么。”作为“寻根”七老中最年轻的一位,作家李杭育回忆起参会时那个年轻又有些迷惘的自己。他认为,寻根文学是从一个意识形态语境摆脱出来的一场另起炉灶。某某作家要出版什么东西了,某某作家又有小说在写……会议上,已经呈现出一派丰富的文学现象和气候。而脱离意识形态语境,坚定一种文学取向,接近文学本真,他认为,这才是对文学来说,最重要的东西。
“伤痕文学以后,反思文学和改革文学两种创作潮流出现,但文学还是在走典型论的老路。”《书城》执行编委李庆西梳理杭州会议的文学背景时说,会议当日,作家在神聊中,都想从这些惯常的文学思路中走出来,寻找另外的叙事策略。
“寻根”思潮与中国文化主体性建构学术工作坊现场。浙江大学文学院供图
当年在震撼之中,使用“巨大的、历史的精神跨度”这样的宏大概念来描述寻根文学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文学批评家陈晓明,40年后从文学史的视角对一个会议、一个思潮进行再界定:杭州会议背靠80年代错落的文学思潮和自由多元的文学空间,在民间文学与世界文化的对话中产生。寻根文学,则是一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在无意中集体创造的、丰富强大的文学现象,是中国知识分子让文学首次有自己的话语,用自己的方式给文学画下一个历史起点和转折方向。历史,其实从来都是在偶然中被改写的。
许子东也认为,作为偶然现象的杭州会议,背后是多种必然性的交叉。这样的交叉梳理出来,就是80年代文学青年关于“如何应对现代派的挑战”“如何保护民族文化”的反思。
作为亲临杭州会议现场的重要评论家,复旦大学文科教授、文学评论家陈思和指出了寻根文学的特别之处——这是一场作品推动理论,理论又反哺作品的文学思潮。韩少功的《爸爸爸》、王安忆的《小鲍庄》、贾平凹的“商州系列”等作家作品,都是依托地方文化背景,展现对宏大民族文化的挖掘。寻根派也是先锋派,寻根是为了证明中国民族形式中,自身就包含了现代性。
而今天,我们为何还需要“寻根”?
图源:豆瓣图书
“今日的工作坊,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怀旧活动。”《扬子江文学评论》副主编何同彬环视了会场四周年轻的同学们,缓缓开口。他提醒,这样的活动,更是通过复原80年代的学术现场,以一次“寻根”,带回当时的激情,召唤出年轻一代文学创作和研究者的思想动能,为他们日后的创作、研究寻找方向。
江苏作家协会党组成员、《扬子江文学评论》主编贾梦玮也为大家解题:今天,我们不仅要寻根,更要保根。不仅要寻找主体,更要优化主体。期待可以依托学术工作坊这一平台,探寻40年的文学新变,激发新的文学活力,追寻昨日文学和当下接轨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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