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俞天立
你能想像一个小伙，背着两把刀剑，和我在奶茶店一起喝奶茶的滑稽场景么？
刚开始我是有点怵的。对坐的姓刘，是位古董级刀剑兵器藏家，三十出头，我戏称他为“刀郎老刘”。他说今天家里有些乱，就带两把刀剑来给我开开眼。两把刀剑被绸缎套包裹着，横陈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点了奶茶，他接了过去抿了一口，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展示起那把剑来。
这是一把萨克森重骑兵团佩剑，产于1889年。随着剑套徐徐拉开，白铜做的剑柄闪出洁白耀眼的光泽。剑柄是木质的，色泽古旧而温润，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百年前的气息。
那佩剑被老刘淘来的时候，剑柄已经崩裂了，是他找大连的修复师进行了修复。他花三千元淘剑，又花了两千元修复它。剑身长达一米，随着他把剑从剑鞘中慢慢抽出，只见剑身凛凛生寒，道道银光就像正午的阳光般刺眼。微曲的剑形，像船舰劈波斩浪，又如新月高挂枝头。一个老鹰形兵团徽记，静静地烙在剑柄处。
“这把剑，很轻。你来试一下。”
我手持剑柄挥了挥，真的毫不费力。这和我印象中冷兵器“势大力沉”截然不同。
“它的锻造工艺好，刀片薄，使用起来手感好。”他从小爱刀剑，藏刀剑，家里陆续攒下了几十把。刀剑始终他在心中占据着一个重要位置。
这第二把刀剑，是一把明式仿制腰刀。鱼皮刀柄，紧致而坚毅，一如他的目光。当年戚继光率领戚家军御倭，正是用的这种腰刀。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记载：“铁要多炼，刃用纯钢，自背起用平铲平削至刃，刃芒平磨，无肩乃利，妙尤在尖。”戚家刀以高密度的灌钢夹入反复捶打后的熟铁或炒钢，以此淬火，无坚不摧。配合周密训练的“鸳鸯阵”，戚家军攻防一体，无往不胜。
“好的刀剑，会使用一种‘覆土烧刃’的技术，这种技术国内不多，主要被日本所掌握。他们做得更精致。”老刘说。他指的“覆土烧刃”，是以黏土、硼砂、铁粉、碳粉调配成一定比例覆盖刀剑部分位置，然后将刀剑加热淬火，由于裸露部分快速冷却，会变得格外坚硬，而覆土部分则更加柔软，这使得刀剑刚柔并济。
“一般来说，刀背覆土，而刀面不覆土。这样刀面硬而刀背软，作战砍杀时刀面不易开刃，而刀身整体又不易折断。”
但他又说，真正的大师，一般不会亲自参与刀剑的铸造，而是参与设计，把控质量。正是这种匠心的融入，才让干将、莫邪、鱼肠等名剑名留青史。
老刘说，由于历史原因，国内所存隋唐刀剑品相一般。国内刀剑文化源远流长，却在上世纪的文化浩劫中出现了断层，现在虽已重新崛起，但要重现刀剑文化昔日之辉煌，仍需假以时日。
“杭州的刀剪剑博物馆有几把好剑。”他对杭州所藏的刀剑称颂有加，显然他对杭派传统铸造技艺的传承保护充满了敬意。而在我看来，要树立文化自信，同样少不了像他这样纯粹的刀剑文化爱好者。
几天后，征得老刘的同意，我终于有了登门拜访的机会。在一间并不阔大的房间内，有一张长条桌，桌上摆了四柄刀合一个捷克产中世纪晚期钢盔。但引起我注意的，还是倚靠在墙上的一副明代铠甲。明晃晃的肩甲犹如龟壳，覆盖两臂的甲片则如鱼鳞，两孔一组，用无数皮带串成列，灵活又不失实用。
“这样的铠甲，穿在身上会不会觉得重啊？”我问。
“这种战甲一件大概二十多公斤，但穿着不会显重，就像一个人吃胖了，感觉会有，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沉。”他笑着说。铠甲和刀剑一样，讲究的是实用，演义中的“百斤甲胄”覆肩披身、“百斤大刀”挥舞生风，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你瞧，这是锁喉，保护脖子的；这是护面，保护面部的。”他指着铠甲的配套装备悉心解说道。“明朝铠甲分为明甲和暗甲。明甲编制起来很费功夫，得一根根穿皮带，比欧洲的锁子甲还麻烦。”
“皮一般用的是什么皮呢？”
“猪皮、牛皮都有，没一定。”
“一般是什么人穿呢？”
“像这种铠甲，一般是将军或校尉穿戴的。”这件铠甲，是他找人定制的，花费着实不少。在他们这个收藏圈子，淘兵器、定制兵器是很烧钱的，一把古代刀剑甚至以几十万上百万的价格成交，孤品刀剑更是有市无价。像他这样的轻度玩家占大多数，但一年几千上万的花费仍是少不了的。
为什么会形成这个圈子，以至于为刀剑而疯狂，不惜投入？
“就一个字：玩。无用之用，方为大用。”他淡然地说。在他看来，玩刀剑就是一种人生态度，用所爱之物娱心，也是一种实现人生价值的方式。人生除了为稻粱谋，更应该有一个空间，来盛放内心。
“其实在我们这个古兵器收藏圈，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老刘透露说，“新人往往会因为看走眼，花费很多的冤枉钱在残次品上，我们业内叫做‘交学费’。”在这一行，甚至有藏家利用信息不对称来欺骗新手牟利。刀剑之间做工差异很大，也许一个很小的细节，例如剑柄弯曲度、柄饰的材质等等，甚至仅能从整体观感来判断。
“一旦判断失误，几万块就会打水漂，收来一堆废铁。”老刘说。他如今淘刀，仅靠卖家拍过来的一张图片，就能判断出刀的质量高下，这不仅需要多年的经验积累，更要有对刀剑精专的研究。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仅凭一时兴起去搞收藏，而不是真心热爱、用心钻研，就会像他说的那样“交学费”。
剑胆琴心出江湖，再无缰索锁吾身。刀剑是他的修身天地、养性法道。他的心态已然如清风明月一般洁净，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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