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外长拉夫罗夫近日表示,俄罗斯与伊朗打算很快签署“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条约”,其中包括双方在国防领域的密切合作。
其实有关俄伊酝酿签署具有军事联盟性质条约的消息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毕竟伊朗自2022年起就对俄方进行了高强度战争资源支持,但考虑到兹事体大,需要讨价还价的细节问题非常多,所以延宕至今。
如果说2022至2023年俄罗斯是“俄伊联盟”中相对渴望外援的一方,那么时至今日伊朗渴望结盟的需求或更为迫切。
伊朗北部面向里海的港口安扎利港, 1941-1946年间曾被苏联占领。
自2022年俄乌战争爆发以来,伊朗与俄罗斯的关系迅速拉近。
2022年7月,普京火线出访伊朗,在同哈梅内伊的会谈中,伊朗方面认可了莫斯科关于乌克兰危机的叙事,表示“如果俄罗斯没有主动出击,西方无论如何也都会引发战争”。
之后伊朗与俄罗斯一拍即合,双方达成事实性“准军事同盟”关系——俄方为伊方提供先进军事技术和情报,伊方则为俄方供应大量消耗性武器。
实际上,这并非俄伊两国第一次军事合作,早在叙利亚内战和打击ISIS期间,莫斯科和德黑兰便共同支持了阿萨德政府。
当时俄罗斯、伊朗、伊拉克、叙利亚和黎巴嫩真主党曾成立一个松散联盟(也称4+1联盟,“1”即黎巴嫩真主党),下设“联合指挥室”“联合信息中心”等机构,伊朗还向俄罗斯开放其境内毗邻叙利亚的军事基地。
不过在一些西方观察家看来,俄伊双方这种准结盟关系是十分脆弱的,更像是战术性、临时性之举。
对美关系上,俄罗斯偏向共和党,伊朗偏向民主党。
能源出口领域,伊朗和俄罗斯存在商业层面的竞争关系。
地缘政治领域,双方在高加索一带暗中博弈,都想成为这一地区的主导力量。
至于说历史恩怨,那就不胜枚举了,伊朗国内至今都有严重的“恐俄症”。
一些秉持现实主义理念的西方学者认为,华盛顿应该充分利用上述分歧,在莫斯科和德黑兰之间制造隔阂,而不是将他们紧紧挤压到一起。
如果像当前这样同时给予他们巨大压力,则莫斯科和德黑兰将别无选择,只能克服分歧并建立持久的伙伴关系。
伊朗新总统佩泽希齐扬被普遍视为温和派,在联大等场合也曾多次向美国试探性喊话,但均未收到积极回应。临近选举,华盛顿政策往往趋向保守,难以求变。
《外交事务》杂志近期刊登了一篇文章,题为“伊朗和俄罗斯脆弱的伙伴关系:美国如何分化其两个主要对手”。
当中有一段分析很精彩:
“俄罗斯与西方的问题可以追溯到后冷战时代开始。
1991年苏联解体时,亲西方的克里姆林宫改革者引入了旨在迅速实现经济自由化的颠覆性变革。
但是,1990年代并没有带来广泛增长,反而变成了社会大部分人的痛苦十年,俄罗斯实际人均GDP从1990年到1998年下降了42%,人口贫困率跃升至创纪录的35%。
现实让俄罗斯人对苏联产生了深深的怀念,对美国产生了怨恨,最终他们选择支持普京,寻求稳定并恢复旧时代的权力。”
“伊朗与西方的问题也有很长的历史。
1953年 美国支持了一场政变,推翻伊朗的民选总理,将权力赋予该国亲西方的君主礼萨·巴列维。
巴列维王朝在1960年代初发起了一项经济现代化运动,但绝大多数好处都归于上层和中产阶级,数以百万计的贫穷伊朗农民眼睁睁地走向崩溃——这促使了1979年革命的爆发,让伊斯兰政权上台。”
文章认为,出于历史原因,使得伊朗和俄罗斯都对西方秩序(以及西方支持的改革)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其社会基础更倾向于强势领袖和国家主导经济。
普京和哈梅内伊显然意识到了这种民意,他们通过慷慨的财政补贴来稳定中下层民众生活,从而获得坚固支持。
作为对俄、伊反美的回应,华盛顿颁布了大量制裁,旨在使其制度不可持续;但矛盾的是,西方制裁使俄罗斯和伊朗的普通民众更加难以自主获得经济实力,从而越来越依赖国家提供的资源,反倒巩固了俄伊现行体制。
伊朗首都德黑兰。2024年7月曾经爆出过一条有意思的新闻,俄罗斯教育部将“伊朗经济研究”列为重要课题,此举被解读为俄方正在为可能长达数十年的制裁做准备,研究伊朗逃避经济限制的一些方法。
文章后半段,聊聊伊朗与俄国历史上的恩怨。
近代以来,伊朗始终位于俄国与英国的夹缝之中——北部的高加索、中亚为俄国地盘,东西两侧的印度、伊拉克为英国殖民地。
由于饱受英俄干涉之苦,伊朗的亲德情绪甚为强烈,无论一战还是二战,波斯人都是站日耳曼人这一边的。
即使在一战战败后,伊朗仍对德国不离不弃。
1927年,德国汉莎航空公司取得了在伊朗全国专营邮政运输的特许权;1928年,德国公司承包了伊朗北方铁路的修建工程;1930年,德国人受聘为伊朗国家银行的经理……
1933年1月希特勒上台后,大肆宣传德意志人和伊朗人同属雅利安人,两国要共同反对英国的奴役云云。
德国希望利用伊朗来威胁英属印度和苏联南部腹地,伊朗则用德国来防备宿敌英、苏,两国关系越来越密切。
至1936年,在伊朗工作的德国专家超过5000人,伊朗军队的各类轻型武器均为德国制造,德黑兰大学和其他一些高等院校也由德国人管理,汉莎航空公司还开辟了从柏林到德黑兰的直达航线。
1941年,苏军与英军联合进攻中立国伊朗
苏军T-26坦克在大不里士街头,大不里士是位于伊朗国土西北部的第五大城市。
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
共同的敌人让原本为宿敌的英国和苏联走到一起,双方迅速达成互助协议。
由于此时欧洲大陆已在德国控制之下且远东方向有日本的封锁,因此英国向苏联运输物资的通道极其受限。
为了支持苏联打下去,目之所及唯一的干线通道就是从波斯湾港口出发,经伊朗境内铁路抵达巴库和里海。
于是在1941年8月,也就是基辅会战苏军遭遇重创之际,英苏军队分别从伊拉克、印度和高加索出发,向“中立亲德”的伊朗发起进攻。
面对两大强权,伊朗军队很快战败,9月17日,英苏两军举行盛大的进驻德黑兰仪式,随后两家瓜分了伊朗。
苏军和英军在伊朗会师,英军中大部分为印度人。
1945年雅尔塔会议期间,有关伊朗问题没有形成正式条款,苏英两国只是口头承诺三个月内撤兵。
这样的安排给了斯大林“灵活操作”的空间,莫斯科给巴列维政府开出了与老蒋(东北撤军问题)几乎一模一样的条件:苏联撤军是没问题的,但你得把北部里海沿岸的几个油田租给我,为期多少多少年……
伊朗国王当然不愿意啊,于是苏联一边拖延撤军,一边在伊朗北部策动库尔德人独立。
眼看国将不国,伊朗只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去联合国状告苏联;这一告不要紧,世界各国纷纷谴责苏联的不当行径,美国更是态度激烈。
那会儿的斯大林非常重视国际声誉和美国立场,眼看形势不妙,表示纯属误会,遂下令撤军。
自此之后,伊朗巴列维王朝一边倒向美国,直到1979年霍梅尼上台。
里海是联通俄罗斯和伊朗的关键通道。
几个世纪以来,伊朗长期处于大国博弈的前线,被压迫,被利用。
正因如此,伊朗人对于外部强权介入其周边事务高度警惕。
霍梅尼建立伊斯兰政权后,虽然立场反美,但并不亲苏,莫斯科与德黑兰的关系始终不冷不热。
2010年前后,梅德韦杰夫主政的俄罗斯一度配合美国对伊朗施加制裁——当时伊核问题在克里姆林宫眼中不过是一个与西方讨价还价的筹码。
往事悠悠。
谁又能想到,如今华盛顿已经本能地将伊朗和俄罗斯混为一谈,将它们视为威胁美国利益的持久轴心,真是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