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查｜桶装水水桶会过期吗？长期喝桶装水相当于吃塑料？

今年6月起，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掀起了“查看桶装水水桶生产日期”的风潮。自媒体博主称，根据国家标准，桶装水水桶的使用年限是两年半，超过三年的水桶会逐渐老化，塑料里的有毒成分就会慢慢渗透到水中[1]。

6月4日，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主任医师孙锋发短视频称，“长期喝桶装水相当于吃塑料”，并指出根据24年1月份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的研究，每一桶桶装水中含有24万个塑料微粒，其在人体内积聚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危害，对孕妇和小孩的危害尤其严重，建议大家放弃桶装水，多喝白开水[2]。这一视频在抖音平台迅速走红，截止10月，转发量高达12万。

图1 自媒体视频声称

针对「桶装水水桶会过期」这一说法，核真录对社交网络中转发量较广的三条短视频[3]进行了核查。三条短视频中的相关说法大同小异，几乎都提及了“依据国家标准，桶装水的水桶使用年限是两年半/三年。”对此，核真录在国家标准全文公开系统[4]中检索了网传视频提到的文件。

图2 网传视频中的桶装水使用年限与国家标准声称

首先，视频中截图中的GB9685-xxxx标准，全称《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食品接触材料及制品用添加剂使用标准（征求意见稿）》（GB 9685-xxxx）。它是征求意见稿，不具备法律效力。与此相关的最新标准应为2016年发布、2017年实施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食品接触材料及制品用添加剂使用标准》（GB 9685-2016），该标准规定了食品接触材料及制品用添加剂的使用规则、允许使用的添加剂品种、使用范围、最大使用量、特定迁移限量或最大残留量、特定迁移总量限量及其他限制性要求。它以列表的形式规定了各类食品接触材料及制品中允许使用的添加剂和使用要求，全文并不涉及对桶装水水桶使用期限的具体要求。因此网传视频中的说法与之提供的证据并不一致。

图3 《食品接触材料及制品用添加剂使用标准》中的要求示例

其次，关于视频中提及的「超过三年的水桶就会逐渐老化」说法以及相关配图，核真录检索发现，该截图信息出自2019年6月实施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包装饮用水生产卫生规范》（GB 19304-2018），标准第十条第三点指出“周转桶应采用符合10.2要求的材料制成，如聚碳酸酯（PC）等”。这与桶装水周转桶的使用年限并无关系，不能验证博主的说法，整则标准也并未提及水桶的使用期限问题。

图4 网传视频截图

核真录进一步检索了所有与「桶装水水桶使用」相关的国家标准和行业标准，将目前我国国家标准与行业标准中与「桶装水水桶」相关的规定情况梳理如下，可以明确的是现阶段我国并无明文规定桶装水水桶的使用期限。也就是说，一只塑料水桶究竟能用多久，决定权仍在生产企业手中。

图5 现行所有国家标准相关规定总结

其中值得关注的是，2022年6月实施的《聚碳酸酯（PC）饮用水罐质量通则》指出“产品应贮存在清洁、无腐蚀、无污染的库房内，贮存期限自生产日期起二年”，指的是PC材质的饮水罐在生产完成后仅能在库房中贮存两年，并非水桶的保质期，《聚碳酸酯（PC）饮用水罐》也做出了类似贮存期限要求。两则标准在性质上分别是推荐性国家标准与国家轻工业局的推荐性行业标准，均为非强制性标准。网传视频中的“桶装水水桶的使用年限是两年半”等说法应当是对此通则中“贮存期限”的误读。

图6《聚碳酸酯（PC）饮用水罐质量通则》对贮存期限的要求

桶装水水桶的“服役”年限并无明确规定，那水桶的使用时间是否会影响饮用水水质？针对这一问题，新华社曾报道过一起因塑料水桶陈旧而导致学生饮水后腹泻不止的事件[5]，“一个水桶大概30元左右，循环使用30次可以回本，时间大概一年，比较正规的公司一般使用3到5年就会淘汰。”[6]青海一家桶装水公司销售经理赵人正曾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透露，正规厂家都会有10工位（清洗设备上有10个独立的工作位置或站点）以上的清洗设备对桶进行消毒清洗，但在实际操作中很多小作坊因为设备达不到正常标准，很有可能会产生细菌水。西北师范大学化工学院教授宋鹏飞则在接受采访时表示：“食品级的PC桶本身是安全可靠的，但在使用过程中如果出现磕碰、暴晒等情况很容易导致材质老化以及有害物质的逸出。”[7]

针对周转水桶的老化、暴晒与消毒问题，现行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 包装饮用水生产卫生规范》第十条中有明确规定：“周转回厂的空桶应严格检查水桶的密封性和安全性，如影响产品质量和安全则不应再使用。周转桶不应露天存放。”虽有更换水桶与非露天储存水桶的相关规定，但国家目前缺少更加规范的强制性标准与相关法律法规，水桶的“破损”标准仍旧由各水厂自行衡量。

图7 《包装饮用水生产卫生规范》第十条截图

因此，桶装水水桶的“服役”时间的确会影响饮用水水质，经历高温暴晒、蒸汽清洗、瓶身有磨损破损的塑料水桶极容易出现水中细菌超标、微量化学物质含量增加等隐患。国际食品包装协会秘书长董金狮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有一些企业将损坏、淘汰的饮用水桶出售给加工厂家，从而造成行业内部的恶性循环。饮用水桶淘汰后回收、运输及处置等环节的问题，值得有关部门研究解决。期待国家出台更加规范的强制性标准，并辅以相关法律法规，让非法牟利的小厂无法生存，鼓励企业优胜劣汰，最终对消费者的健康负责[8]。

在此基础上，广州中医药大学孙锋教授所言“长期喝桶装水相当于吃塑料”的论断是否准确？通过检索短视频中提到的科学研究，核真录找到了其原文——《Rapid single-particle chemical imaging of Nanoplastics by SRS microscopy》（纳米塑料的SRS显微镜快速单粒子化学成像）[9]。该文发表于《美国科学院院报》（PNAS），该期刊权威性与Science、Nature、Cell相当，是世界公认的四大顶尖学术刊物之一。

图8 24年1月PNAS研究原文 翻译为核真录后期所做

在这项研究中，研究人员利用一种称为高光谱受激拉曼散射成像（SRS）的新技术，首次对瓶装水中的纳米塑料颗粒行了精确观测。实验报告中介绍，通过对美国三种不同的流行品牌瓶装水（作者未透露具体品牌）进行SRS成像和数据分析，研究人员观测到每升瓶装水中含有大约11-37万个塑料微粒，平均每升含有24万个塑料微粒，其中90%的塑料微粒为纳米塑料。

因此，“24万个可检出的塑料微粒”这一数据的确来自研究报告原文，并且有详细的实证数据支撑。但原视频提到的“每一桶桶装水中含有24万个塑料微粒”的说法不够准确，这一数据并非出自“一桶桶装水”，而是指瓶装水中每升水可被检测出的微塑料含量。同时，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平均每升瓶装水中含有24万个塑料微粒意味着什么？我们如何理解这一数据？

在相关研究中，常出现「微塑料」「纳米塑料」「塑料微粒」几个说法。「微塑料」通常指直径在1微米到5毫米之间的塑料碎片和颗粒；「纳米塑料」更细小，其尺寸通常在1纳米到1000纳米（1微米）之间，要比一根头发细几十倍；「塑料微粒」则是一个更广泛的概念，可以包括所有尺寸的塑料颗粒。

受限于检测技术，过去针对瓶装水塑料微粒含量的研究，分析直径都较大。例如2018年一项发表在《water research》（水研究）中的研究曾检测出矿泉水中的微塑料含量在每升 2649 ± 2857 个左右，这是当时“第一项关于瓶装矿泉水样品中发现的微塑料、颜料和添加剂颗粒的研究，分析的最小粒径达到了1μm（微米）。[10]”可以看到，研究仪器精细度不同、分析粒径不同，得出的检测结论也不同，从18年的四位数塑料微粒到如今检测出的六位数塑料微粒，差距可以达到近百倍。

图9 24年1月PNAS研究摘要原文 翻译为核真录团队后期所作

PNAS研究也在报告中提及，检测纳米塑料对研究仪器和技术要求极高，得益于高光谱受激拉曼散射（SRS）成像平台与光谱匹配算法，此次对瓶装水中塑料微粒含量的检测结果相较于此前的研究结论要高出几个数量级（数量级指数值大小级别的变化，1个数量级的差别为10倍）。但全面的纳米塑料毒性评估需要对塑料颗粒进行多维度探究，尚不能确定这些塑料微粒的毒性和对人体的影响。因此，原视频中提到的“24万个塑料微粒”数据看似与此前研究结果相差悬殊，数据量极大，但并不能抛开粒径谈个数，由此武断得出“喝瓶装/桶装水相当于喝塑料”的结论。

塑料微粒的威胁不仅存在于瓶装水/桶装水之中，今年9月18日，南京理工大学苏冠勇、李建华和江苏省疾控中心孙宏在SCI1区期刊Journal of Hazardous Materials （危险材料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研究论文《Tracking chemical feature releases from plastic food packaging to humans》（追踪塑料食品包装向人体释放的化学物质）[11]。团队研究发现，人类正暴露在一系列化学物质中，超过2101种与塑料包装相关的化学特征可能通过食品进入人体。

图10 南理工大研究论文插图 翻译为核真录团队后期所作

尽管众多研究已经证实，人类正暴露在塑料微粒的威胁之下，但进入人体的塑料微粒究竟会对人类造成怎样的危害，尚没有明确研究定论。

北京安贞医院主任医师张铭教授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12]，目前现有的研究还无法完全说明微塑料对人体的影响。虽然近两年陆续有了临床研究，但这些研究大多都是单中心（临床研究仅在一个研究中心或医院进行，数据可推广性较差）、小样本且针对特定人群，证据等级相对较低。更为合理的大规模、多中心的临床研究，或许能提供更具说服力的证据。因此，张铭教授指出，作为普通人，我们还不必太过担忧，毕竟还没有可靠证据表明微塑料能直接导致疾病。

广州医科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学院李战军教授也曾指出[13]，塑料容器（特别是一次性塑料制品）会产生微塑料，那么使用玻璃杯子和易拉罐是有可能减少微塑料摄入的。当然，目前在销售的饮料食物都是符合国家食品安全标准的，可以放心食用。我们推荐尽量不用一次性塑料杯子、餐具，尽量不用塑料袋装食物。

参考资料